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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她不是白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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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那样算切得小了。要不然我们吃的菜里是向来没有胡萝卜这东西的。为什么给‘叫油子’吃这个,我也不懂。”

    张爱玲听着,觉得有无限趣味,仿佛做文章。

    她总是这样子满脑子的罗曼蒂克,从每一言每一语每一时每一处里发现新生活的美,新生活的好。即使洗菠菜,也有美的发现——菠菜洗好了倒进油锅里,每每有一两片碎叶子粘在篾篓底上,抖也抖不下来。油在锅里滋滋地叫,她可不急,还饶有兴趣地把篾篓迎着亮举起来,看那翠生生的枝叶在竹片编成的方格子上招展着,笑着问妈妈:像不像是开在篱上的扁豆花?

    黄逸梵头疼地看着女儿,越来越发现她在日常生活和待人接物方面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幼稚,她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指点她:走路不能横冲直撞,要懂得看路;说话时不能直瞪瞪地看着人家的眼睛,也不能东张西望神色张惶,要看着对方的鼻尖或是眉心;记得点灯后要拉上窗帘,不能忽然地无缘无故地大笑;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别总是皱眉或者低头;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就别说笑话

    她给她讲了一个关于“眼神”的故事:大户人家选妾,众女子林立,其人命“抬起头来”一女子应声抬头,瞪大了眼睛让人看,是为不知羞耻;另一女子抬了一下头,又立刻低下,是为小家子气;第三个女子央之再三方将眼角一溜,徐徐抬起头来,眼帘却垂下了,瞬即又眼风一转,头向后俯,是为媚态,为会看。

    爱玲笑起来:“像是金瓶梅里写孟玉楼的话: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

    母亲瞅她一眼,叮嘱说:“要你照镜子练习眼神表情,并不是要你学抛媚眼,是要你记着怎样看人才不算失礼。坐的时候要端正,可是也不能一块木板似的,两肩要微微地分前后,但也不能拧着身子”

    说一万句,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句进得了她的耳朵;记在心上的则不到一百句;而落实到行动上,则最多剩不下十句。

    教她用汽油擦洗衣服,她却只顾着玩,故意放慢手脚,让汽油尽量挥发,因为喜欢那满屋子清刚明亮的气息,最后便只好不用她帮忙,免得浪费。

    黄逸梵忍不住叹息:“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自己处处受痛苦。”

    爱玲羞愧地低着头,却又偷偷微笑——便是母亲的责怪也是温暖的,因为贴心。

    为了使母亲宽心,她努力地要学好,认真地跟母亲学习煮饭,用肥皂粉洗衣服,这才发现,原来洗一块手绢儿也有许多程序:搓,不能太用力;揉,又不能不用力;如何使肥皂打得均匀,起泡,却又不致浪费;漂洗到没有一丝皂沫才算干净,拧干后,要展得很平才可以晾;不能直接晾在铁丝上,会留下锈迹;可以湿着贴在干净的瓷砖或者窗玻璃上,像一幅画;一块玻璃贴一块手绢,贴成一面绣花窗,干的时候再一张张地把手绢撕下来,就跟浆过的一样挺直干爽。

    她揭开一块手绢,透过窗格,看见弟弟来了。4

    那年夏天,子静带着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来探望母亲和姐姐,期待地说:“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妈妈,你也收下我吧。”他看着母亲,满眼热望。

    黄逸梵看着豆芽菜一般高而瘦的小儿子,心如刀绞,却只能理性地解释给他听,说:“你父亲不肯拿钱出来,我的能力最多只能负担你姐姐一个人的教养费,再也没办法收留你了。”

    子静哭了,眼泪毫无遮拦地流过苍白瘦削的脸,像一尊希腊雕像。

    爱玲也哭着,抽泣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呀。

    她从那格撕掉了一张手帕的窗户里看出去,看见她的弟弟踽踽地走在街道上,头低着,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怀里还抱着那双篮球鞋。

    那影像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帮不了弟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爱他。爱一个人而不能帮助他,便连这爱也显得羞耻且伪饰起来。

    并且,由于母亲对弟弟的拒绝,使她不得不想到自己。

    她的升学问题迫切地摆在眼前。

    当时有一种惯例,女子中学毕业了要继续上大学,不一定立刻就读,可以找个婆家先结婚,由丈夫拿一笔钱出来资助就学,毕业回来再考虑生儿育女,看看当时报纸上那些打着“愿助学费”字样的征婚广告就知道了;要不先工作着,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才继续升学。

    ——然而这两种选择都不适合张爱玲。

    早在圣玛利亚女校上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女同学叫张如瑾,跟她比写作,写过一部长篇小说若馨,教师汪宏声先生也很器重,曾经推荐给良友发表,但是因为战争爆发而未能出版,她自己出钱印了几百本,张爱玲还特地写了一篇若馨评。然而她后来嫁了人,再没写过字,就这样沉寂下来。从那时起,张爱玲便坚信世上最大的悲剧,就是一个天才的女子无端搅进了婚姻。她在毕业留言“最怕”一栏里填着“一个有天才的女人忽然结了婚”也是因为这件事。

    或者是先工作——那时候中学毕业的人或者可以去做女书记员,女招待员,或是女店员,都是些不很操心却需要细心的工作。然而口头禅“我又忘啦”的张爱玲虽然有极高的文学天赋,在生活上却是极弱智,不会做家务,不会女红,甚至不会削苹果;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两年,却不知道电铃在哪里;永远不记得路,即使是那么酷爱看电影,可是每次都要家里的车夫送去,看完后再站在路口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乖乖地等车夫来认领回去——她无法自己去找司机,因为非但不记得路,甚至也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的卧室总是最凌乱的一间,学校规定鞋子要放在鞋柜里,而她总是把自己的皮鞋随意地抛尸于床下,以致屡屡被惩罚性地展示出来,而她依然如故,逼得紧了,便说一句:“哎呀,我忘了。”我这点极像她,我非但不会削苹果,不会做家务,不会使用稍微复杂的电器,装修新家的时候索性连厨房也拆了——压根就没打算自己煮饭。新工作已经做了两年半,可是每天都要先生接送上下班,如果哪天他没时间来接我要我自己叫出租车,那么我一定会被司机诳着多绕一段路。

    这些日子为了写传记,查了许多资料,朋友们也帮忙搜集资料,用电邮寄来。家里没安电话,所以要在单位上网,整理好了才发现忘记带u盘;下班回到家特特地把盘装在手袋里,可是第二天上班一忙,又忘了要把文件拷进盘里;到了第三天,上班头件大事便是存盘,然而又忘记带回家不愿嫁人,也不适合工作,那便只有升学了。可是这是一笔相当不菲的学费,父亲张廷重是不肯拿出来的——后来听说何干因为犯了和她同谋的嫌疑,大大被连累了一通。继母孙用蕃把她的一切东西分着给了人,同人说就当这个女儿死了,家里再没有过这个人。何干偷偷把爱玲小时的一些玩具拿来给她做纪念,其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色鸵鸟毛折扇,因为年代久了,一扇就掉毛,漫天飞着,是迷茫的儿时记忆。然而爱玲如获至宝,一边轻轻扇着一边呛咳落泪。

    何干告诉爱玲,她继母在背地里笑话黄逸梵收留她是件笨事,已经自顾不暇,还要把这样一个大包袱扛上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爱玲益发不安,收养已经是这样沉重的一个大包袱,她如何忍心雪上加霜,再伸手向母亲要一笔学费。

    更何况,母亲那时已经有了位美国男朋友维基斯托夫,四十多岁,长得英挺漂亮,是做皮件生意的,一直和母亲商量着要去新加坡搜集马来西亚鳄鱼皮,好加工制造手袋、腰带什么的,想来总也是需要本钱的吧?

    然而她仍肯拿钱出来请犹太裔英国老师为女儿补习数学,让她参加伦敦大学远东区的考试,每小时的补习费是五美元,多么奢侈!爱玲几乎用得心惊肉跳,一边补习一边忍不住要偷偷看钟,计算着这一分钟又花掉了母亲多少钱,并且同时偷偷怀疑着,母亲是不是也在这样想。

    恰在那时节姑姑张茂渊投资股票亏了,心境也不大好。汽车卖了,厨子也辞了,只雇着一个男仆,每周来两三次,帮着采购些伙食用品,境况是大不如前。有一天难得有兴致,听爱玲说想吃包子,便用现成的芝麻酱作馅,捏了四只小小的包子蒸了出来——只有四只,皱皱的皮,看得人的心也皱了起来,喉咙也哽住了。

    没钱的感觉是这样的鲜明而具体——不至于穷困到一无所有,然而的确是拮据,令人窘迫。张爱玲看着那四只愁眉苦脸的小包子,忽然间就明白了“咽泪装欢”的意思——那包子真是难以下咽,可是她还得装出笑脸说:“好吃,真是好吃!”“我补书预备考伦敦大学。在父亲家里孤独惯了,骤然想学做人,而且是在窘境中做“淑女”非常感到困难。同时看得出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一直在怀疑着我是否值得这些牺牲。我也怀疑着。常常我一个人在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西班牙式的白墙在蓝天上割出断然的条与块。仰脸向着当头的烈日,我觉得我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困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张爱玲:私语)

    “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听到收音机里播音乐,他就想起1934年6月,王人美主演的渔光曲在上海热映,收音里天天都播着它的主题曲,人人都会唱了,可是后母雇的一个小丫头小胖怎么也学不会。暑假时,姐姐每天一早起来就要练钢琴,大概是练基本功练烦了,就想起要弹着钢琴教小胖唱歌,便是这首主题曲,可是教来教去教不会,只是开头两句“云儿飘在天空,鱼儿藏在水中”就教了整个上午,把父亲和后母吵醒了,挨了一顿骂,从此不许姐姐早上练弹钢琴——现在想起来,那渔光曲的旋律仿佛还响在耳边呢。而姐姐坐在钢琴边教小胖唱歌的样子也是这样地清晰,如在眼前。

    姐姐一直都很喜欢音乐,也很会唱歌,很小时便会缠着保姆说故事,唱她们皖北农村的童谣,而他一句也学不会;姐姐还缠着教他古书的朱先生说苏白,朱先生六十多岁,待人很亲切,也很喜欢姐姐,依着她的要求用苏州话念了一段吴语写成的海上花列传,姐姐还不过瘾,专门挑出妓女同打上门来找丈夫的夫人吵架的一段让读,朱先生无奈,只得捏着嗓子学女腔读给她听,逗得姐弟俩笑得差点滚到地上去。姐姐那时真是很任性的。

    姐姐的任性尤其表现在看电影上。看电影是她一个很大的爱好,仅次于看小说,她订阅了许多电影刊物。她喜欢葛丽泰嘉宝,像一般的八卦影迷那样,既欣赏她的演技,也好奇她的神秘身世,还喜欢加利古柏、秀兰邓波儿、费雯丽;中国的则喜欢阮玲玉、谈瑛、陈燕燕、顾兰君、上官云珠、石挥那时有声电影刚刚起步,1930年阮玲玉在野草闲花中第一次开口唱歌,姐姐立即便学会了;1931年胡蝶在歌女红牡丹里开口说了大段对白,姐姐也可以朗朗上口,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有一次姐弟俩去杭州玩,住在后母娘家的老宅里,亲戚朋友很多。刚到第二天,报纸上说谈瑛主演的电影风正在上海电影院上映,姐姐立刻就要赶回上海去看,怎么劝也不行,于是他只得陪着她坐火车去上海,直奔那家电影院,连看两场。他的头痛得要命,姐姐却得意地说:“幸亏今天赶回来看,要不然我心里不知道多么难过呢!”现在姐姐不在身边,他连看电影的心情也没有了,因为不能不想着她。

    吃东西的时候也想着——姐姐喜欢吃甜食,紫雪糕,爆玉米花,山芋糖,掌鸡蛋,合肥丸子,都是些又便宜又普通的吃食,就是合肥丸子啰唆些,只有姐姐的奶妈何干会做——先煮熟一锅糯米饭,凉了后捏成一个个小团,把调好的肉糜放进米团里捏拢,大小和汤圆差不多,然后把糯米团放在蛋汁里滚过,再放进油锅煎熟。姐姐是那样喜欢吃,又吃得这样高兴,以至于引得全家的人,包括父亲和佣人们后来也都爱上了这道菜。如今姐姐逃走了,连老奶妈何干也为了这件事受连累,回皖北养老去了,合肥丸子自然也吃不上了。

    他还记着姐姐教给自己的许多写作方法:积累优美词汇和生动语言的最佳方法就是随时随地留心人们的谈话,一听到后就设法记住,写在本子里,以后就成为写作时最好的原材料;提高中英文的写作能力,有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一篇习作由中文译成英文,再由英文译成中文。这样反复多次,尽量避免重复的词句,一定能使中文、英文都有很大的进步。

    姐姐是天生的作家,中英文都很棒,从父亲家出逃后不久,她便用英文写了一篇文章在大美晚报登出来,披露了被父亲软禁的经过,这是美国人办的报纸,编辑给文章定了个很耸动的标题:“whatalife!whatagirl’slife!”家里是一直订着大美晚报的,父亲看到文章,大动肝火,可是他已经拿姐姐没办法——他不能再打她,也不能再关她,她已经远走高飞,再也不用怕他了。

    她以后还会飞得更高更远,比她的父亲、祖辈都高而远,更比他高远,直到难以企及。

    他想起小时候,姐姐很喜欢荡秋千,荡得很高,他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却怎么也不敢坐上去——姐姐看到的世界,一直都比他高,比他远。1934年,姐姐升高一时,他才小学五年级;1936年小学毕业,父亲又让他在家停学一年;1937年日战爆发,许多学校停课,又荒废一年;到了1938年,姐姐离家出逃,父亲受了刺激,这才决定送他进入正始中学读初中一年级,可是刚读完初一,学校迁往法华镇,校名改了,校长也换了,于是父亲又要他辍学

    点地毁了我的爱。”(张爱玲:童言无忌)我太明白那种磨难与难堪,太明白那种爱的日渐稀薄——因为父亲早逝,一家子指望母亲一个人生活,养成了她惜钱如命的凉薄性情。她生在贵族家庭里,从小锦衣玉食惯了,长大后境况一路地坏下去,因此脾气也坏。记得大学时有一个周末回家向母亲拿生活费,她不知是不是刚受了哪部现实主义电视剧的刺激,蹙眉对我说:“我同你,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那句话伤透了我,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回到宿舍便把食堂饭票都卖了,赌气吃了一个礼拜的豆腐乳就馒头。后来她不知怎么内疚了,竟然去学校找我,给了我一百块,还带我出去吃了顿饭。那种诚惶诚恐的感觉,直到今天我都还清楚地记得。

    母亲最常说的话就是:花父母的钱躺着花,花丈夫的钱站着花,花儿女的钱跪着花。可是我一直都记得当年向她拿钱时那种卑微的态度,而今天她三不五时打电话要我寄几千块钱过去,却是理直气壮有如索债的。有一次说要买药,让我寄一千块。我生怕寄晚了又要挨唠叨,巴巴儿地当天便跑到银行去寄了,以为这回总可以得几句夸奖。不料她却说:让寄一千就只寄一千,真抠门儿。张爱玲与弟弟5

    子静重新回到父亲的家里,回到那鸦片烟雾的世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家里到处都留下姐姐的痕迹,可是他再也不能同姐姐生活在一处了。他只有游荡在这房子里,靠着从前的记忆过活——他过早地老了,十七八岁已经开始回忆;他又从来没有长大过,始终都是那个踢足球的沉默小男孩——成长期早已结束了,可是创伤却一直在成长。

    而这时,听说姐姐已经考上了伦敦大学,还是远东区第一名,可见真是奋发图强。可惜由于战争的缘故,英国已经不能去,只得改入香港大学。

    姐姐的成功照见了他更加的低微与无助,张子静更加沉默、更加羞怯了。张爱玲在1939年夏天离开上海,独自乘船去香港。

    他没有去送。

    十几年后张爱玲以“梁京”为名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十八春,在上海亦报连载,引起轰动,与周作人的散文、丰子恺的画一时并称“亦报三绝”

    后人考证,以为“十八”指的是她从1932年到上海至1950年完成这部作品,刚好十八年;也有说是影射胡兰成的;但我个人以为,那指的是她逃离父亲家时是十八岁。

    同年亦报举办的关于十八春的作品讨论会上,曾有人提出这部小说太过传奇,哪有亲姐妹反目,竟可以将妹妹囚禁大半年的?可见是虚构。连周作人也说“我看十八春对于曼桢(小说女主人公)却不怎么关情,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

    然而张爱玲写的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小说里顾曼桢的所思所想,所见所哀,其实正是十八岁的张爱玲囚在空房时的所思所想,所见所哀——“她扶着窗台爬起来,窗棂上的破玻璃成为锯齿形,像尖刀山似的。窗外是花园,冬天的草皮地光秃秃的,特别显得辽阔。四面围着高墙,她从来没注意到那围墙有这样高。花园里有一棵紫荆花,枯藤似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摆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见人家说,紫荆花底下有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但是,也许就因为有这样一句话,总觉得紫荆花看上去有一种阴森之感。她要是死在这里,这紫荆花下一定有她的鬼魂吧?反正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死也不伏这口气。房间里只要有一盒火柴,她真会放火,乘乱里也许可以逃出去。”

    这是虚构么?是夸张么?是杜撰的秘闻?是猎奇的戏剧?还是张爱玲亲身经历的一次映射?

    那顾曼桢在幽禁期间也生了一场病,是感冒——“她忽然觉得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踉踉跄跄回到床上去。刚一躺下,倒是软洋洋的,舒服极了,但是没有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浑身骨节酸痛,这样睡也不合适,那样睡也不合适,只管翻来覆去,鼻管里的呼吸像火烧似的。她自己也知道是感冒症,可是没想到这样厉害。浑身的毛孔里都像是分泌出一种粘液,说不出来的难受。天色黑了,房间里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始终也没有开灯。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方才昏昏睡去,但是因为手上的伤口痛得火辣辣的,也睡不觉,半夜里醒了过来,忽然看见房门底下露出一线灯光,不觉吃了一惊。同时就听见门上的钥匙嗒的一响,但是这一响之后,却又寂然无声。她本来是时刻戒备着的,和衣躺着,连鞋也没脱,便把被窝一掀,坐了起来,但是一坐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栽倒在地上。定睛看时,门缝里那一线灯光倒已经没有了。等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响动,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嘭通嘭通跳着。”

    顾曼桢后来怀了孕,终于借着生产的机会逃出了医院,是一个同时生产的女人的老公帮了忙——是平民阶级,何干的化身么?

    对于各种各式的作品研讨,张爱玲通常较为沉默,极少就自己的作品多做辩解,只是有一次有人提及为什么她形容三十年前的月亮一定要是“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为什么不能是荣宝斋或者别的什么纸,这是不是在玩弄字眼时,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因为我小时候家里用就是朵云轩”;然而这次有人批评十八春情节奇诡不可信,她却抿紧了嘴一言不发——要她苦口婆心地解释那是她的亲身经历么?要她把她童年的伤痕暴露给大家看?那就不是张爱玲了。

    有句话叫做“宁为不知,勿为人见”而张爱玲是“宁愿写出,不愿说白”

    张爱玲是喜欢用“手势”这个词的,手势太难看,赢了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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