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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劫后余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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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全关在里面了。流苏只道没有命了,谁知道还活着。一睁眼,只见满地的玻璃屑,满地的太阳影子。”

    “子弹穿梭般来往。柳原与流苏跟着大家一同把背贴在大厅的墙上流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旁,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了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张爱玲:倾城之恋)

    ——因为女人的战时记忆确与衣服有关,所以是“罗愁绮恨”

    那18天的围城,更是原音重现,并且因为附丽在虚构的人物身上,更容易发挥,表现得也更为具体细致:“围城中种种设施之糟与乱,已经有好些人说在我头里了。政府的冷藏室里,冷气管失修,堆积如山的牛肉,宁可眼看着它腐烂,不肯拿出来。做防御工作的人只分到米与黄豆,没有油,没有燃料。各处的防空机关只忙着争柴争米,设法喂养手下的人员,哪儿有闲工夫去照料炸弹?接连两天我什么都没吃,飘飘然去上工。当然,像我这样不尽职的人,受点委屈也是该当的。”——张爱玲:烬余录

    “浅水湾饭店楼下驻扎着军队,他们仍旧住到楼上的老房间里。住定了,方才发现,饭店里储藏虽丰富,都是留着给兵吃的。除了罐头装的牛乳、牛羊肉、水果之外,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面包,麸皮面包。分配给客人的,每餐只有两块苏打饼干,或是两块方糖,饿得大家奄奄一息。”(张爱玲:倾城之恋)

    关于“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两文的对照更加鲜明:“香港重新发现了‘吃’的喜悦。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过分的注意在战后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蹲着个衣冠济楚的洋行职员模样的人,在小风炉上炸一个铁硬的小黄饼所有的学校教员、店伙、律师帮办,全都改行做了饼师我们立在摊头上吃滚油煎的萝卜饼,尺来远脚底下就躺着穷人的青紫的尸首因为没有汽油,汽车行全改了吃食店,没有一家绸缎铺或药房不兼卖糕饼。香港从来没有这样馋嘴过。宿舍里的男女学生整天谈讲的无非是吃。”(张爱玲:烬余录)

    “柳原提了铅桶到山里去汲了一桶泉水,煮起饭来。以后他们每天只顾忙着吃喝与打扫房间。柳原各样粗活都来得,扫地、拖地板、帮着流苏拧绞沉重的褥单。流苏初次上灶做菜,居然带点家乡风味。因为柳原忘不了马来菜,她又学会了作油炸‘沙袋’、咖哩鱼。他们对于饭食上感到空前的兴趣。”(张爱玲:倾城之恋)

    自然最牵动人的还是爱情故事——“围城的十八天里,谁都有那种清晨四点钟的难挨的感觉——寒噤的黎明,什么都是模糊,瑟缩,靠不住。回不了家,等回去了,也许家已经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毁掉,钱转眼可以成废纸,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诗上的‘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可是那到底不像这里的无牵无挂的虚空与绝望。人们受不了这个,急于攀住一点踏实的东西,因而结婚了。”(张爱玲:烬余录)——这解释了白流苏与范柳原故事的源头。“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这一杀那的澈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使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张爱玲:倾城之恋)

    张爱玲也将他们“看得透明透亮”了。她那时候还没有恋爱过,自然也没有结婚,可是她眼看了那些战时的鸳鸯如何在炮火中执子之手,与子成说。她为之感动,也为之叹息;为之祝福,也为之苍凉。

    后来傅雷化名迅雨写过一篇评张爱玲,认为倾城之恋不如金锁记,因为柳原与流苏的人性领悟是“笼统的感慨,不彻底的反省。病态文明培植了他们的轻佻,残酷的毁灭使他们感到虚无,幻灭,同样没有深刻的反应。”

    他推测:“金锁记的材料大部分是间接得来的:人物和作者之间,时代,环境,心理,都距离甚远,使她不得不丢开自己,努力去生活在人物身上,顺着情欲发展的逻辑,尽往第三者的个性里钻。于是她触及了鲜血淋漓的现实;至于倾城之恋,也许因为作者身经危城劫难的印象太强烈了。自己的感觉不知不觉过量地移注在人物身上,减少客观探索的机会。她和她的人物同一时代,更易混入主观的情操。”他且指出“惟有在众生身上去体验人生,才会使作者和人物同时进步,而且渐渐超过自己。”

    然而傅雷并不一定完全了解张爱玲的身世,只是仅仅看过她的作品,知道她曾“身经危城劫难”故推测倾城之恋里“自己的感觉不知不觉过量地移注在人物身上”而以为“金锁记的材料大部分是间接得来的”

    事实上,倾城之恋固然没有虚构,发出了张爱玲在围城中最真挚的感慨;而金锁记亦同样并非虚构,它是有着深厚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积淀在支撑着,张子静后来的回忆录里明确指出,金锁记里所有的场景、人物,乃至细节、对白、穿着,都是有本可依的,他看到姐姐的文字,就想起现实中的七巧、长白、长安是怎样的——“我一看就知道,金锁记的故事、人物、脱胎于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因为在那之前很多年,我姊姊和我就已走进金锁记的现实生活中,和小说里的‘曹七巧’、‘三爷’、‘长安’、‘长白’打过照面‘姜公馆’指的就是李鸿章的次子李经述家姜家分家那年,姊姊两岁我一岁。所以,金锁记前半部分最重要的情节我姊姊是从小说中姜府的大奶奶玳珍那里听来的;有一部分则是我姊姊追根究底问出来的。金锁记里的‘大爷’,真名李国杰,做过招商局局长、董事长兼总经理,一九三九年遭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他的妻子出身清末御史杨崇伊的家中我姊姊就是从她的闲谈中,得知外人不知道的李鸿章大家庭中的秘密韵事。李国杰的三弟李国罴,天生残废(软骨症),又其貌不扬,不易娶到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子。眼看找不到媳妇,这一房的香烟就要断绝。不知是谁给出了一个主意:去找个乡下姑娘,只要相貌还过得去,收了房能生下一儿半女传续香火即可。这就是曹七巧进入李侯府的由来。金锁记的后半部情节,多在写七巧爱情幻灭后怎样以金钱和鸦片控制她的儿子长安,女儿长白。到了那时,姊姊和我才进入这篇小说第二阶段的历史现场,和他们在现实生活里打了照面。姊姊和我喊这曹七巧‘三妈妈’,喊长白‘琳表哥’,喊长安是是‘康姊姊’”张爱玲的确和七巧隔着时代与身份,她同样也和像流苏隔着身份与经历——那时的她只有23岁,别说结婚,她还没有恋爱过呢。在危城劫难之后,她并没有在现实中握住任何一只手就此结婚了去,只是让小说里的范柳原和白流苏结婚了——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那是战争与和平的烬余人生。

    她曾在烬余录里诚心诚意地感慨着:“到底仗打完了。乍一停,很有一点弄不惯,和平反而使人心乱,像喝醉酒似的。看见青天上的飞机,知道我们尽管仰着脸欣赏它而不至于有炸弹落在头上,单为这一点便觉得它很可爱。冬天的树,凄迷稀薄像淡黄的云;自来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清水,电灯光,街头的热闹,这些又是我们的了。第一,时间又是我们的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我们暂时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欢喜得发疯呢?”(张爱玲:烬余录)

    “这些又是我们的了”——从前她有过一回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逃出了父亲的家,重新活过;这一次,这感觉来得更真实而更正大了,因为可以大声地说出来,和有着共同经历的人一起感慨——仿佛感慨着大家的感慨,那么这感慨便可以来得理直气壮,也更伟大些。

    个人是渺小的,而民众才伟大,即使是苦难与悲哀,也是民众的苦难和悲哀才伟大。

    那么这“民众”中的两个,躲起来静静地结了婚,为什么就不伟大了呢?

    傅雷在评论中说:“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似乎自他之后,人们便往往喜欢拿张爱玲与鲁迅作比,认为鲁迅是时代的旗手,是伟大的作家;而张爱玲则只反映身边的生活,够不上“伟大”2000年10月下旬在香港举行的“张爱玲与现代中文文学”国际研讨会,第一场讨论的话题便是:张爱玲是否已经成为鲁迅之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又一个“神话”?研讨会由岭南大学中文系主办,召集人是刘绍铭、梁秉钧和许子东。在第一场学术讨论会上发言的有郑树森、王德威、温儒敏、刘再复、夏志清和黄子平。刘再复认为“这两位文学天才,一个把天才贯彻到底,这是鲁迅;一个却未把天才贯彻到底,这是张爱玲。张爱玲在去国后丧失艺术独立性,成为‘夭折的天才’。”4

    倾城之恋的求真,不仅仅在它对于战时香港的情景再现,更在于张爱玲寄予文中的那份深深的孺慕之情——小说里的白流苏是一位28岁的离婚少妇,这同张爱玲母亲去法国是一样的年纪;她第一次去香港,所看到的情景是张爱玲看见的;她住在浅水湾饭店,是黄逸梵住过的;她在战争中的所闻所见,所想所为,也都是张爱玲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张爱玲后来一再地把倾城之恋搬上话剧舞台,又想改编电影,但未如愿,可见她对这部小说的喜爱。

    ——是邵逸夫替她还了愿。

    1984年邵氏的关门之作便是许鞍华导演的倾城之恋。当时浅水湾酒店已经拆了,许鞍华就把酒店阳台那部分搬到清水湾邵氏片场重新搭了起来,昂贵的投资扔出去,剧本也已经搞定,就要开拍了,才想起来版权问题尚未解决。后来到处找到处问,终于找到张爱玲在香港的好友宋淇,这才得到了授权。

    2006年倾城之恋的话剧再次重排,男主角是当年金像奖影帝梁家辉。梁曾在情人中有出色表演,从此奠定影帝地位,他演范柳原,应当是扛得起的;女主角名不见经传——罗兰之后,再无白流苏了。

    张爱玲也曾经试图把金锁记搬上银幕,剧本都已经做好了,导演是桑弧,女演员也预定了张瑞芳,1947年12月上海文华影片公司还打了广告出来,影片却终未拍摄。后来出国的时候她未能把剧本带出来,也不知道如今那本子流落在哪里?

    ——这一次替她还愿的是但汉章。

    但汉章的怨女是我认为所有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最好的一部。由夏文汐主演,道具细节十分考究,演员发挥得也大开大阖,淋漓尽致。最记得银娣在庙里向三爷陈情的一幕——没有尽头的重门叠户,卍字栏杆的走廊,两旁是明黄黄的柱子无止境似的一重接一重。他从那柱子的深处走来。她在那柱子的深处站立着等候,有心不去看他,可是眼睛出卖了心,满脸都是笑意,唇边盛不住了,一点点泛向两腮去,粉红的,桃花飞飞,烧透了半边天。非关情欲,只是饥渴。生命深处的一种渴。

    说是但汉章把怨女拍到一半,才发现这是根据金锁记改写的,而金锁记其实还比怨女的故事更好。然而已经开机,总不能把拍过的片子都作废,只得尽量把后半部的故事往金锁记上靠,将彼此的意向融合。所以夏文汐可以说是七巧和银娣的两位一体。也许这也是人物形象特别饱满的一个缘故。拍完之后,但汉章觉得色彩方面不尽人意,想在美国重新冲印,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后来大陆电视连续剧金锁记也是多少将两部小说各取了一些题材,然而宣传稿里却一再强调编剧把三万字小说改编成二十几集电视剧是多么的伟大,完全不承认怨女的十几万字,不禁令人蹙眉齿冷;而且戏里把曹七巧与姜季泽演绎成一段曲折婉约的爱情故事,也完全失了作品的原味;整部戏,就只有程前演的姜伯泽还可以看一点,许是因为原著里关于大爷的描写甚少,演员发挥余地反而大的缘故吧。

    其实张爱玲笔下从来没有完整的人,也从来不想写绝对的浪漫故事,范柳原与白流苏的结局算是美满了,也是因为炮火,炮火促成了一对乱世夫妻,可并不是神仙眷侣。

    还有一部侯孝贤导的电影海上花不可不提,这是台湾电影在我心目中惟一可以和怨女相媲美的。

    这故事不是张爱玲的,但她曾呕心沥血将它译为白话本,而电影开篇字幕,也端端正正写着:海上花列传,韩子云原著,张爱玲注释。可见与张爱玲不无关系。编剧朱天文,更是一位超级“张迷”且与张爱玲联系微妙,是胡兰成的私淑弟子,这在后文会详细谈及。

    近些年来,张爱玲的小说被多次搬上荧屏,相对来说,电影都还好些,因为那么曲折的故事要在一百分钟的长度里表现出来,总是容易体现精髓;长篇电视剧却是一种地道的荼毒,导演与编剧们为了加长片集拉广告,往往不惜昧着良心地扭曲注水——若只是掺些清汤寡水也还好些,又都是造假工厂排出的污水。

    倒是有一部极老的连续剧侬本多情,是张爱玲第一炉香和心经两部小说揉在一起的,由张国荣饰男主角乔琪,那可真是像到极点,看得人荡气回肠。可又是女主角商天娥演得弱了,拿乔拿致的,带累得张国荣发挥得也有些累,孤身奋战似的,便显得游离。李安导演的色戒已经上映。男主角是梁朝伟,男二号王力宏。色戒自发表起便颇受争议,而以拍摄边缘影片而著名的好莱坞导演李安同样是个有争议的风云人物,由他执导张爱玲小说,至少没有思想或者立场上的包袱,但愿他再得一次奥斯卡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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