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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一红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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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

    当时,正值张、胡两人热恋高峰,无论居家闲谈,抑或户外漫步,均以格调高雅是尚,偶尔启窗望月,持螯赏菊,在展现文士风范;至于谈经论道,规划人生,则必炫其禅味,境界高不可攀。前人喜用‘鹣鲽’二字以喻夫妇情谊深厚,张、胡当之无愧。

    张、胡之恋,虽为人誉为‘神仙美眷’,惟华服美食,终难恒久保持不坠。当时,胡供职之‘公司’营运成绩不佳,势将改组,因之,兰成先生之情绪、言行常见不耐之状,爱玲女士虽劝慰再三,然而效果不彰。

    就我个人观察,张对胡仍是一往情深,多方体贴;而胡之待张,则似乎与往昔稍有不同。

    稍后,胡感觉环境逼迫之压力愈见沉重,乃辞职匿居乡间,而爱玲则仍居上海,因为在此期间生活所需,全赖爱玲一人鬻文所得。而兰成则因爱玲不在身边而又结识了一位年龄很轻的周姓护士小姐。后来,周女受胡牵连被拘。胡见事态紧急,乃欲前往日本,投奔日籍友人暂避。临行之际,爱玲亲赴黄浦江滨送别,并赠以两部电影之稿酬与版税,供胡旅居日本时作生活费用。”

    这是除了今生今世外,我所见到的惟一有关张爱玲婚后生活的文字记录,却又叫人将信将疑,忍不住要问——人家“启窗望月,持螯赏菊”你看见了?“谈经论道,规划人生”你听见了?“劝慰再三,而效果不彰”向你诉苦了?

    然而我又希望他写的全是真的——至少,张爱玲曾经开心过,快乐过。

    猜想时间应该是9月以后的事情,因为这年9月,胡兰成在南京创办杂志苦竹,10月出创刊号。张爱玲撰稿力撑,大概也会去陪他在南京石婆婆巷住上一段;其后不久胡兰成便去了武汉,且又有了小周,光景便不同了。

    关于那南京住宅,倒是有迹可寻的——沈启无在南来随笔中也提了一笔:“我住在我的朋友家里。朋友的家住在一个背静的小巷子里。我喜欢进门靠墙根的一排红天竹,密密地丛生着一簇簇的红果子,累累地快要坠下来了,真是生命的一个沉重。客厅前面是方方半亩大小的一片草地,随意生长一点野花,却无大树遮蔽天日,这小园,我感觉它有朴素与空疏之美。没有影子的太阳,晒满全院,坐在客厅里开门一望,草地的绿仿佛一齐爬上台阶似的,人的眼睛也明亮起来了。”

    “朋友赞美一个印度女子写的句子,‘秋是一个歌,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的箫调。’想到这样的夜,没有月亮也是美的,暗香浮动,你试用你意象的手,轻轻也可以摸得出的。”

    这个“朋友”便是胡兰成了;这片草地,便是他躺在藤椅上第一次看封锁的地方;而这个“印度女子”便是炎樱(炎樱是斯里兰卡人,但胡兰成一直错记成印度人,后来张爱玲在对照记里特意点明,似有澄清的意味);那句“秋是桂花蒸的夜”便是张爱玲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的题记,便登在苦竹杂志上。

    沈启无且赞美炎樱设计的苦竹封面,说:“我喜欢这样的画,有木板画的趣味,这不是贫血的中国画家所能画得出的。苦竹两个字也写得好,似隶篆而又非隶篆,放在这里,就如同生成的竹枝竹叶子似的,换了别的字,绝没有这样的一致调和。”

    他是胡兰成的朋友,也是同事,常常听到胡兰成赞美张爱玲。一个阴雨天,两人站在廊下,听到巷里有鼓吹,胡兰成想起旧时胡村人家娶亲的吹打来,渐渐聊到金瓶梅里的婚嫁,胡兰成说:“这两天闲来无事,我又看了一遍金瓶梅,觉得写的欠好,读了只有壅塞的忧伤,没有启发。”

    于是沈启无说了些明朝万历天启年间的事来助兴。聊到投机处,胡兰成便又提起张爱玲来,说她如果在这里,一定另有绝高见地。又说:“金瓶梅里的人物,正如阴雨天换下没有洗的绸缎衣裳,有浓浓的人体的气味,然而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也有熠熠的光辉,捏一捏还是柔滑的,可是龌龊。就像张爱玲在谈跳舞里说的:‘龌龊永远是由于闭塞,由于局部的死。’是这样的烂熟。”说过了,才觉出这一个绝妙的比喻十足是张爱玲的风格,不禁越想越得意,只说还不尽兴,于是提笔记下来。又逼沈启无也来写一写张爱玲。

    沈启无遂写道:“张爱玲,兰成说她的文章背景阔大,才华深厚,要占有一个时代的,也将在一切时代里存在。这话我并不以为是过誉,看她文章的发展,是有着多方面的,正如兰成说的,‘青春能长在,自由能长在,才华能长在的’。生活对于她,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生命的渲染。没有故事,文章也写得很美。因为有人生作底子,所以不是空虚的浮华。她不像西洋厌世派,只写了感觉,在他们的手下,词藻只做成‘感觉的盛筵’。而她,把感觉写绘成感情,几乎没有一样感觉不可以写出来的,没有一样感觉不是感情的。她走进一切的生命里去,一切有情无情在她的作品里也‘各正性命’,得到一个完全的安静。所以,她的文章是温暖的,有庄严的华丽,也有悲哀,但不是惨伤的凄厉,所谓‘众生有情’,对人间是有着广大的爱悦的。”

    “一个人有着广大的慈悲,在时代的面前,没有所谓屈服,他可以低眉,可以俯首,伟大的爱是活在别人的生命里,伟大的艺术也是不灭的,永生的,不像一枝芦苇轻易在暴风雨里就被摧折的。

    所以,‘让生命来到你这里’这句话,还是很可意味的一句话。”(沈启无:南来随笔)

    “让生命来到你这里”是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里引用过的话。这本书,是他陪胡兰成在南京建国书店买的。只是看了序,已经被惊动了。只觉每一篇都有异彩绽放“仿佛天生的一树繁花异果,而这些花果,又都是从人间的温厚情感里洗炼出来的。她不是六朝人的空气,却有六朝人的华瞻。”

    在关于张爱玲的评论文章里,这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一篇,然而由于沈启无的身份问题,文章很少被人提及。

    5

    张爱玲嫁了胡兰成,却仍然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胡兰成说他在政治上的种种作为,都不肯牵扯到张爱玲,亦不使她的生活因他而发生种种改变;而张爱玲也绝少去胡兰成在美丽园的家,如果去过南京,大概也不会久呆。因为大量的文字资料表明,她那段时间很忙,并且大多时候是在上海——出书,排话剧,双管齐下。

    传奇的成功鼓舞了张爱玲,她是主张“趁热打铁”的,于是12月又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散文集流言,自做插图多幅。

    “流言”是写在水上的字,也是传奇的表现方式,都是从人的舌尖上生出,又在舌尖上传播和重复,由一个人的口说给另一个人的耳。那被说的主人公通常总不会是个平凡之辈,庸人俗事不值一哂,只流过,不留痕。因此人们在传说着流言蜚语的同时,语气里除了猎奇与偷窥之外,难免不带一点艳羡之意——既称之为传奇,自然是有些惊世骇俗出奇制胜之处。也许那个人原本是平凡的,然而因为有了流言,便也有了不凡的传说。或是一个女人不平凡的爱情使某个男人与众不同,或是一个男人的不平凡的地位使某个女人成为传奇。

    ——历史上所有的“传奇”也不过都是一些男人与女人的“流言”罢了。

    流言飘送在风里,这风便有了形也有了色,香艳而妖娆起来。无论是流言还是传奇,其来源都是捕风捉影,而渠道都是道听途说,其结果则有时候三人成虎,有时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流言利用得好了,可以成为武器,而且是自相矛盾的武器。用于对付敌人时,它们可以变成一柄剑,且是一柄杀人于无形的利剑,所谓“舌头底下压死人”就是了;用于保护自己时,便是一面好盾,可以放烟幕弹虚张声势,也可以做挡箭牌偷梁换柱,可以草船借箭,也可以浑水摸鱼,口蜜腹剑,阳奉阴违,巧言令色,积毁销骨,几乎三十六计没有一条不可以借助流言来完成。

    你是一条龙,流言便是画龙点睛的笔;你是一只虎,流言便是如虎添翼的翼;哪怕你只是一块顽石,流言也可以让你成为众口铄金的金。

    ——就冲着这书名,流言也注定会成功,不落于它的姐姐传奇之后。

    书里且放了三帧照片,其中就有新婚时炎樱导演的那张,算是给婚姻的纪念,照片里的她,带着藐然的笑容,旁边题着字:“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她再一次向世人宣告她的快乐,她的不悔。这样强烈地给自己打着气,是明知道将来有一天会被人非议的吧?

    印照片比想象中麻烦,不是糊了就是描得太假,看着陌生得很。她一次次地赔笑脸,央求师傅帮忙改过;又亲自去印刷厂看校样,看见散乱的蓝色照片一张张晾在木架上,一架架的机器上卷着大幅的纸,印着自己的文章,不由得觉得温暖亲热,仿佛这里可以住家似的。

    印刷工人们都停了工看她,熟络地招呼说:“哪!张小姐,都在印你的书,替你赶着呢。”

    她不由得笑了,说:“是的吗?真开心!”觉得他们好像自家人一般亲切。

    一个职员说:“没电了,要用脚踏机器,印这样一张图你知道要踏多少踏?”明明是诉苦,可是语气里是得意的口吻,仿佛报告一个惊天秘密。

    爱玲又要笑,只得问:“多少?”

    “十二次。”

    “真的?”爱玲叹诧着。其实踏多少次她根本没有概念,也不是真在意,可是这么多人在忙着她的事,就好像都是她的亲戚朋友似的,便叫她觉得温暖感动。

    立在印刷所那灰色的大房间里,立在凸凹不平搭着小木桥的水泥地上,强烈的人气扑面而来,外面的炮火声、防空警报声都远去了,只有这闹嚷嚷满当当的印刷车间才是真实的,只有这些汗腾腾笑盈盈的排字工人才是可亲的。

    ——后来,她替小艾的男人安排了在印刷厂工作,实在是喜欢那个环境。

    流言出版后,又同传奇一样,当月售完,一版再版。

    出名要趁早啊,迟了就来不及了。

    在紧锣密鼓地出版自己文集的同时,张爱玲又亲自执笔,将倾城之恋改编话剧,由柯灵牵线,介绍给大中剧团排演。导演朱端钧,当时与费穆、黄佐临、吴仞之并称为上海话剧界“四大导演”

    话剧分四幕八场,第一幕的背景是白流苏的家里,开场即有幽咽低哑的不断的胡琴声,如泣如诉地流淌出来,淹没了整个戏院。三爷四奶奶等人在打牌,白流苏独自躲在阴黯黯的角落里扎鞋底子——这时候的她是孤独的,怯弱的,幽冷的,却也是倔犟的,在隐忍和沉默里等待自己的机会来临,是藏在冰下的火种。

    第二幕是香港的浅水湾饭店,全屋都是橙黄一类的颜色,连同橙黄的流苏,她与范柳原在橙黄的月亮下谈心。

    第三幕又回到白公馆,第四幕再回香港,但已经是范柳原和白流苏租的房子,战争爆发,以流苏的手将日历牌挂上墙壁,灯光里打着“十二月八日”给了一个强烈的时代背景。

    最末一场,是柳原与流苏在街道毫无顾忌的长吻,他们相拥在一起,密不透风;周边是动乱的一群,诧笑,窃议,满脸嘲讽,然而热恋的人儿却毫不理会,沉浸在爱情里,眼里只有对方,没有世界。

    ——这是最抢眼的一出重头戏。后来引起褒贬参半,以为大胆。然而于张爱玲来说,却不仅是“炒噱头”“生意眼”她是要男女主角替她向全世界公告:我自爱我所爱,无视世人讽笑。

    在兰心大戏院排演。排练期间,张爱玲几乎天天到场,就和普通的影迷一样,关注着男女演员的选角,并且兴高采烈地透露出去——女主角白流苏由罗兰扮演,男主角范柳原由舒适饰演,其余还有端木兰心饰的四奶奶,陈又新的三爷,丰伟的徐太太,海涛的印度公主,都是名噪一时的大明星,男女主角更是红得发紫。

    连苏青偷偷向她打听内幕,听说女主角是罗兰时,也长吁一口气,说:“这最合适不过了。”

    第一次看到罗兰排戏,她穿着一件蓝布罩袍,怯怯的身材,红削的腮颊,眉梢高吊,幽咽的眼,微风振箫样的声音,完全是流苏。张爱玲看着,不由得惊动,一路想:如果早一点看到她,小说原可以写得更好一些的。

    在第一幕第三场相亲归来那一场戏里,白流苏矮身低头地往门里一溜,导演说:“不要板着脸也不要不板着脸。你知道我的意思”罗兰立即领会了:“得意?”再来时,还是低着头,掩在人身后奔了进来,可是有一种极难表现的闪烁的昂扬。走到幕后,罗兰夸张地摇头晃脑地一笑,说:“得意!我得意!”大家也都笑了。

    张爱玲看着,十分鼓舞,回到家立即写了写倾城之恋的老实话和罗兰观感,坦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愿:“因为是我第一次的尝试,极力求其平稳,总希望它顺当的演出,能够接近许多人。”“罗兰演得实在是好——将来大家一定会哄然赞好的,所以我想,我说好还得赶快说,抢在人家头里。”“我希望倾城之恋的观众不拿它当个遥远的传奇,它是你贴身的人和事。”

    而苏青也紧接着写了读倾城之恋,诚心诚意地评价:“我知道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求归宿的心态总比求爱情的心来得更切,这次柳原娶了她,她总算可以安心的了,所以,虽然知道‘取悦于柳原是太吃力的事’,但她还是‘笑吟吟’的。作者把这些平凡的故事,平凡的人物描写得如此动人,便是不平凡的笔法,料想改编为剧本后也仍旧是很动人的。

    尤其要紧的,这篇文章里充满了苍凉,抑郁而哀切的情调,我希望在戏剧演出时仍不会失掉它,而且更加强。这是一个懦怯的女儿,给家人逼急了才干出来的一件冒险的爱情故事,她不会燃起火把泄尽自己胸中的热情,只会跟着生命的胡琴咿咿哑哑如泣如诉的响着,使人倍觉凄凉,然而也更会激起观众的怜爱之心。”

    张爱玲与苏青并称沪上最红的女作家,这样并肩联手大张旗鼓地炒作,自然引人关注。戏未上演,上海的宣传媒体已经纷纷开动,各种报道连篇累牍,有撰诗预祝演出成功的,有钻营报道花边新闻的,造足声势。

    到了1944年12月16日首演这天,上海新光大戏院的门票一早售罄,接连几天的戏票也都预售一空。这晚天气奇寒,滴水成冰,戏院里更是森冷彻骨,观众们都是裹着大衣不敢脱,然而热情却依然高涨,掌声如雷。

    著名报人、诗人、影人陈蝶衣和导演桑弧是在首演当晚就看了的,都是一边看一边赞,桑弧从这时便有了合作之心;而陈蝶衣则写了篇文章盛赞演出的精彩,并风趣地称自己“回家的时候因踏在冰块上面摔了一跤,然而这冷与跌并没有冷掉或跌掉我对于倾城之恋的好印象。”

    一时报上好评如潮,白文、霜叶、司马斌、董乐山、童开、无忌、左采、金长风等都纷纷撰文作评,各抒己见。

    沙岑评价:“导演对于剧的处理,位置的安排,表现得非常风趣,小动作尤佳。至于音乐,毫无成绩可言,音乐的目的,是强调剧情,使剧情上不容易表达处,藉音乐之力可以表达出来。装置和灯光都很佳,装置的四景,都有很好的成绩。”

    应贲则说:“从小说里我们对白家有一个破落却仍不失大家风范的印象。而现成的装置却只能显出中人之家。”

    左采也说:“至于舞台装置,第一幕与第四幕都很好,尤其第四幕确已够得上是一个‘洋派’家庭的住宅,色彩也非常优美。第二幕是柳原给流苏开的旅馆房间,却不够华丽,是应该再考究一些的,至少衣橱是要的,也用得着。至于灯光和音乐的配曲,则没有太大的毛病。”

    汉学名家柳存仁(柳雨生)的看法则是:“以香港为背景的几幕几场,我就觉得都微有缺憾。到过浅水湾、浅水湾饭店、香港以及看过原著的人,都想像那饭店并不是这个样子。即以家具装潢来说,也缺乏一种宽厚的瑰丽之感。”他是蒙张爱玲赠了十七号夜场戏票的,可是急于先睹为快,十六日夜就迫不及待地自己掏腰包买票入场了。

    然而这所有的人,包括张爱玲自己,对于罗兰的演技却是一致好评的。让今天的我实在好奇得心痒难搔,巴不得可以亲眼看一下罗兰是怎样再现那白流苏的清冷与伶俐的。

    在当时上海剧本奇缺,话剧不景气的前提下,倾城之恋竟然连演八十场,场场爆满,不可不谓是一个“传奇”!然而这一幕,却未能以文字的形式留在中国话剧近代史上。

    众多评论文章中最特别的,是冷漠淡然的张茂渊也一改不闻不问、各不相关的态度,署名“张爱姑”凑热闹地以流苏和柳原的口吻写了一篇文章,这大概也是最让爱玲高兴的事了——“流苏的话:人人都以为这倾城之恋说的就是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们看见了我都带着会心的微笑,好象到了在这里源源本本发现了我的秘密。其实刚巧那时候在香港结婚的,我想也不止我一个人。而且我们结婚就是结婚了,哪儿有小说里那些罗罗嗦嗦,不清不楚的事情?根本两个人背地里说的话,第三个人怎么会晓得?而且认识我的人应该知道,我哪里有流苏那样的口才?她那些俏皮话我哪里说得上来?

    柳原的话:我太太看了倾城之恋,非常生气,因为人家都说是描写她,她也就说是描写她。我说何苦呢,自找着生气,怎么见得就是编排你?我向来是不看小说的,后来也把倾城之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相干——怎么会是我们呢?——就算是吧,不也很罗曼蒂克,很好的么?反正没有关系。随便吧!”

    张爱玲在剧院里感受到了空前的热烈与成功,然而回到家,却仍是孤清的。

    大寒天气,屋子冷如冰窖,她第一次穿上皮袄,独自坐在火盆边,仍然觉得冷,冷得瑟瑟缩缩,偶尔碰到鼻尖,冰冰凉,像只流浪的小狗。拥有万千观众的掌声又如何?滚滚红尘,茫茫人海,她仍是孤独一个人。

    火盆里的炭一点点燃尽了,黯淡下去——“每到红时便成灰”像不像她自己?“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何必问呢?她早已在文字里预言了自己与上海的将来,同时,她似乎从未渴望过平常人所谓“圆满的人生”在她的小说里、散文里,处处是对“真心”的叹讶,带着悲天悯人的语调,评价那是一件多么稀罕难得的事情:

    金锁记里,七巧在老时不无自傲地想“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那一点真,是带着俯就之意,自欺欺人来凑数的;

    倾城之恋里,柳原对白流苏“许诺”(勉强算得上一种许诺罢):“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这里的真,是以毁灭为代价,因为厌倦、疲惫、劫后余生,而照见的一点点本心。

    她自己的爱情,也正是这样,见证了时代,也被时代所见证。

    这是1944年末“张爱玲”年,汤汤地流过了,倾城之恋话剧的成功,是她在上海最后的辉煌,此后虽然亦时有佳作,引起波澜,却总是褒贬参半,忧喜相随。

    时代的车轮,渐渐把所有的暗香异艳都碾作齑粉,零落成泥,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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