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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台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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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时,他们毫无回应

    我无法入眠,走到阳台,站在一轮红红的满月下,今夜是元宵节前一天,他们已不是我的朋友了,不过我会从如此恶劣的交易中存下几百元。我打算再留两周,跟他们协商后续问题,按原定计划三月十六日离开。”

    1962年3月16日,张爱玲飞离香港,回到了美国。

    此后三十多年,她再也没有踏上过中国的土地。

    4

    张爱玲与电影的因缘非浅,除了她既是影迷又是编剧、她的作品也多次被搬上荧屏外,她本人的故事更成为多部电影与电视剧的主题,并且“还魂”在演员身上客串了多回女主角。而她与电影人的交往,亦往往比电影本身更像传奇而值得玩味。

    除了前文提到的她与罗兰、林黛的渊源外,她在给赖雅的信中提到的“一个明星的诉讼案”中之明星,指的其实是尤敏,张爱玲写这封信时与她尚无交往,然而次年她的剧本小儿女在香港首映,却是由王天林导演,雷震与尤敏主演的。

    前文说过,小儿女便像是不了情的续集,对张爱玲的意义非浅。不过,尤敏可比陈燕燕漂亮多了。我看过一点小儿女的片花,尤敏是我看过的所有张爱玲编剧的电影中最漂亮的女主角。

    而她在香港创作红楼梦之余完成的另一剧本南北一家亲,于1962年开拍,9月娱乐画报中有这样的报道:“故事大纲由秦亦孚执笔,编剧由名女作家张爱玲执笔。这是电懋当局早与张爱玲取得默契者,但张爱玲侨居美国多年,对香港现实环境有了生疏,所以迟迟未能下笔。电懋当局俯候再三,张爱玲决定来港编撰,抵港之后,张爱玲即深入各阶层实地观察,搜集素材,准备充分,才开始动笔”

    这些显然是广告语,因为从张爱玲家信可知,她忙得像“一只狗”每天写作从上午十点到凌晨一点,根本没有时间去“深入各阶层实地观察”但是至少可以由此得知,张爱玲虽与宋淇龃龉,与电懋的交情至少表面上却仍是维持着的,而且剧本里的香港风情以及俚语典故也都是由宋淇代为添加改写。

    ——世人如果以一句“他们已不是我的朋友了”的负气之语便推断张爱玲与宋淇交恶,那是对两个人的心胸与德行都太低估了。

    人毕竟不是神,夫妻尚且斗嘴吵架,何况朋友?我们不能要求朋友像耶稣那样博爱,那样完美,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而爱玲与宋淇,都是清者,却非至清者。

    事实上,在爱玲离港前,还搬到宋家住了两个星期,虽然由于自卑与拘谨,这两个星期的“同居”生活想必不甚愉快;张爱玲离港后,和宋淇也还一直保持着联络,直到1964年夏天,电懋老板、一个新加坡富商在6月20日的空难中丧生,电懋公司随后解体,张爱玲与宋淇的合作才被迫中断。

    然而宋淇仍然一直关心着她,想方设法地帮助她,并为她牵线台湾皇冠出版社;1984年香港邵氏公司拍摄倾城之恋,也是宋淇搭桥,并且因为宋淇与邵逸夫的老朋友关系,还替张爱玲争取到了一笔不菲的稿费;后来但汉章1988年拍怨女,关锦鹏1990年拍红玫瑰与白玫瑰,走的也都是宋淇的路子。

    而张爱玲身后,更是把所有遗产都交与宋淇——在她心中,宋淇夫妇是其终生的挚友。他们的友谊,不折不扣地维持了一辈子。

    我喜欢淘旧片,但不至于旧到无声时代,即使是黑白片也大多不喜欢,当然周璇主演的红楼梦除外。自从听说邵氏拍过一部倾城之恋,由我至爱的影星周润发主演,便想方设法找了来,却略略地有些失望。周润发也还好,一贯的倜傥风流,潇洒得来又似有点苦衷;可是女主角缪骞人太不得人意,瘦削,阴郁,天生一张寡妇脸,把个白流苏演成小白菜了,穿旗袍露出两截小腿,像肿起的胡萝卜,更是倒足胃口。

    剧情倒是一字一句照着张爱玲小说原文来解读的,从最初的胡琴声到最后踢蚊香的小动作,一个细节一句形容也不肯放过,再玄的比喻也都落在实处。编剧蓬草是位“张迷”写完后自己觉着得意,辗转托人想请张爱玲提提意见。然而张爱玲不见人,也不关心,只回了一句话:别改动倾城之恋的题目就是了。

    导演许鞍华当然也是“张迷”无疑,拍了倾城之恋还不算,多年后又将半生

    缘搬上荧屏,由曾被作家李碧华评价过“又像妓女又像痨病鬼”的梅艳芳饰姐姐曼

    露,倒也十分恰宜;然而由吴倩莲饰曼桢,却粗线条得令人难受,尤其她那振聋发聩的大嗓门,更叫人听了连喉咙都跟着不舒服,哪有一点点上海里弄小家碧玉的婉约。

    但是影片的演员阵容十分强大,由陆港台三地精英列班上阵。黎明饰男主角沈世钧,黄磊的男配许叔惠,葛优演姐夫祝鸿才,吴辰君演富家女翠芝,王志文演曼璐的旧情人张豫瑾——光看演员也值回票价了。怎么样都好过内地电视连续剧半生缘,蒋勤勤和林心如饰顾家姐妹花,演员倒也卖力,无可指责,可是本子太烂,同另一部由张爱玲小说改编的内地电视剧金锁记一样,直接演成了琼瑶剧。那才真是背道而驰呢。

    再说关锦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陈冲的红玫瑰王娇蕊,叶玉卿的白玫瑰孟烟鹂,赵文瑄的佟振保,都有七八分劲道,势均力敌,布景也差强人意,林忆莲的主题曲玫瑰香尤其荡气回肠。听说还是叶玉卿从艳星向演技派过渡的转型之作,那么算是碰到了好本子,很成功的了。

    但是后来我看到一篇蔡康永的文章里说,这部片子最早的提案是由林青霞身饰两角,扮演双玫瑰。又叫我遗憾起来,因为最喜欢的男女演员就是周润发与林青霞,周已经演了范柳原,林却始终没拍过一部张爱玲的片子,不能不叫我觉得缺典。

    好在她后来主演了三毛编剧的滚滚红尘,同样是香港汤臣公司出品,由严浩执导,虽不是由张爱玲小说改编,却是以张爱玲本人为原型编的一部剧。三毛也是我小时候至爱的作家,由我爱的一位作家编写另一位我爱的作家的故事,又由我喜爱的女明星来扮演,这真是一场视觉兼心灵的盛宴。三毛曾经寄了票子给张爱玲,但是张没有理会,后来也曾在信中说“我不喜欢”是不喜欢别人演绎她的故事,使她面目全非。

    然而抛开真实性不言,那片子是部经典,林青霞不负我心,演得丝丝入扣,凄艳动人,让我看一次哭一次;秦汉的扮相也很接近我心目中的胡兰成,是儒将的姿态。后来他们双双得了第十二届金马奖的最佳男女主角。电影主题曲是三毛自己填的词,凄婉缠绵,与电影一起成为经典。

    余秋雨在悼念张爱玲的文章里写,林青霞曾对他说过,是张爱玲叫她了解并喜爱了上海——只不知道这句话是说在电影拍摄前还是后,所以也无法确定林此前是否“张迷”

    刘若英是自认张迷的,她主演过电视连续剧她从海上来,扮演张爱玲,编剧和舞美都是用了心的,演得也还不错,可是太过低眉顺眼,小家碧玉,无论形象气质比起林青霞都差得远;而赵文宣的男主角,从佟振保到胡兰成,就更是变味了。这时候张爱玲已经去世,倒是胡兰成的侄女胡青芸看了电视,只评了一句:“刘若英太矮了。不像的。”

    有一次与黄磊夫妻吃饭,席间送了他们一本西望张爱玲,黄磊指着封面对孙莉说:“看,张爱玲应该是这种大女人的形象。”那一刻,我忽然想,其实最适合演张爱玲与胡兰成的人,就应该是孙莉与黄磊这对夫妻档,一个高挑冷艳,一个温文尔雅,而孙莉又是黄磊的学生,年龄差距亦相当,岂非“张胡恋”天造地设的最佳拍档?

    放眼中国影视圈的男演员,如果要选一个最佳的胡兰成扮演者,既张扬又隐忍,既儒雅又风流,学者风范,才子脾气除了黄磊,还有谁?

    午夜,只点一盏小灯,开着电视,在幽幽的光里看另一个时代的故事,想到不仅是作品的原创者张爱玲,便是拍不了情同太太万岁的导演桑弧,合作情场如战场的岳枫与林黛,拍怨女的导演但汉章,编滚滚红尘的三毛,演乔琪的哥哥张国荣,演曼璐的梅姐梅艳芳,以及帮助张爱玲接洽了多部剧本的宋淇也都已魂游太虚,不禁叫人唏嘘感慨,仿佛听得远处有依稀的乐声响起,不是主题曲,而是黛玉“冷月葬花魂”之时的天际纶音,将我带离自己的躯壳,跟随画中人游了一回离恨天

    倘若天国里也有电影院,而他们于彼重逢,当有新的宏片巨制奉献给上帝与诸天使。

    5

    张爱玲在台湾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缘分却从此结下。台湾青年几乎人手一本张爱玲,读得如醉如痴。难怪台湾女作家朱天文不无自豪地说:“关于张爱玲,大陆是比台湾晚了至少三十年。在台湾可以说,我们是读张爱玲长大的,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每人都从张爱玲那里取得了他的一瓢。这样的文化构成,跟大陆的确不同。一言以蔽之,个人的自为空间。”

    张爱玲作品“回到”大陆是80年代以后的事——而且不是“全部”!——彼时港台文学袭击内地,张爱玲随之回流,读者们惊喜而茫然,不是把她当成“出土文物”就是认做“美籍华人”而主流文学更是带着一丝本能的拒绝对其讳莫如深。

    香港许子东先生曾说:“有趣的是,一般当代作家如被人评为有‘鲁迅精神’、‘老舍语言’或‘沈从文风格’等,大都会感到光荣自豪。何以被认为是张派的作家,却不是‘划清界线’就是‘叛逃前身’,甚至有意无意都对张的影响感到焦虑?是否因为作家们不愿被太有魅力的前人身影湮没?或许人们对张爱玲的文学史地位仍有困惑?”

    而台湾作家就没有这些顾虑,早在六七十年代时自称“张派”作家的已经不乏有人,并奉张爱玲为“祖师奶奶”这大红大紫,究本溯源有两大原因:一是1961年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英文本)的出版;二是台湾皇冠出版社对张爱玲作品的系统推荐。

    夏志清,江苏吴县人,1921年出生于上海浦东,1942年6月自沪江大学毕业,1945年10月离沪去台北。据他自己回忆,从大学毕业到赴台中间的三年里“只参与过两个像样的文艺集会:1943年秋天我在宋淇兄嫂家里见到了钱钟书、杨绛夫妇和其他上海的文艺名流;1944年夏天我在沪江英文系低班同学家里见到了张爱玲和不少沪江、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他们都是仰慕张爱玲而来的。”

    那位“低班同学”指的是沪江大学英文系毕业生章珍英女士;见面地点,是在章同学巨籁达路661号的家中;1944年,正是轰轰烈烈的“张爱玲年”不过当时的夏志清正在埋头专攻英美文学,抱定宗旨不读中国当代作品,因此对张爱玲所知有限。参加这样的一个文艺集会,目的只是想“见到几位爱好文艺的聪明女子”倒不是为了慕张爱玲之名。在那天的见面会上,他的视线一直被一位美丽的宁波小姐刘金川所吸引,后来追求了许久而未果;对张爱玲反而印象不深,只记得“她穿的是一袭旗袍或西服,站着谈话,笑起来好像给人一点缺乏自信的感觉。听众围着她,好像也都是站着的。”

    此后夏志清在胡适的鼎力推荐下,得到一笔助学金,得以赴美留学,成为耶鲁大学的英美文学博士生。在耶鲁期间认识了第一任美国妻子,生了个女儿,可后来离婚了;第二任妻子是台大毕业来美的王洞,又生一女,可惜天生痴呆,不会讲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这是夏志清生平至大憾事。

    夏志清1961年完成中国现代小说史一书,第一次让美国人知道了鲁迅、茅盾、老舍、钱钟书、沈从文、张爱玲的名字。认为:“张爱玲应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仅以短篇小说而论,堪与英美现代女文豪曼殊菲尔、安泡特、韦尔蒂、麦克勒斯等相比,某些地方恐怕还要高明一筹。”金锁记则“是中国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该书一经出版,立即成为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热门书,也是许多欧美大学的教科书。然而这时的夏志清与张爱玲其实并无交往,此前虽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张爱玲早已不记得了;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1964年3月的华盛顿,由“美国之音”中文部编辑高克毅做东,请陈世骧、吴鲁芹、夏氏兄弟同张爱玲在一家馆子相会。这在后文会有更详细的介绍。

    此后,夏志清与张爱玲正式建交并开始通信。2004年10月,曾以一部自传体励志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蜚声文坛的周励女士两次采访夏志清先生,第一次在饭店见面,第二次则在他纽约哥大附近113街公寓的家中,并带去了她从海上来的碟片。

    夏志清向周励出示了张爱玲的多封来信,张爱玲用打字机打出的地址,既没有用eileen,也没有用赖雅fedinomdreyhor的姓氏,只是一个“chang”信都是竖式书写的,用的是薄薄的白信纸,黑色钢笔字很清秀,每封信的最后总是要提夏太太王洞的名字。夏太太说:“张爱玲真懂礼貌,每一封信都要问问我和月珍(痴呆女儿)好。”

    谈起张爱玲的两任丈夫,夏志清余怒未消,认为:“这个赖雅,因为穷得淌淌滴,一定要张爱玲流产!孩子对于女人就像生命一样重要啊。张爱玲流产后真真是萎谢了。如果她有个一男半女,在以后寡居的几十年中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欣慰快乐!我想,这可能是她在最后的对照记中既没有胡兰成,也没有赖雅的照片文字的原因。这两个男人实在都不值得她爱恋思念!”

    中国现代小说史将张爱玲第一次写进文学史,这对于张爱玲作品而言,无疑是具有着里程碑的意义;然而对于张爱玲本人来说,却似乎波澜不兴,草木依旧,她的英文小说的出版仍然很困难,她的经济情况也丝毫不见好转,而她的丈夫赖雅则更在经受着生死之危。

    真正对她的经济状况与作品出版具有直接改善之功的,是台湾“皇冠”出版社老板平鑫涛。

    平鑫涛的名字,对于大陆读者并不陌生,不仅因为他是皇冠杂志的负责人,还因为他是“爱情教母”琼瑶的丈夫;而对于本书来说,他的另一重身份更值得玩味——他同时还是当年中央书局老板平襟亚的侄子。

    20年前在上海,张爱玲的第一本书传奇没有交给中央书局出版,从此与平襟亚结了梁子,还惹下了“一千元灰钿”的官司;20年后,她终于还是把出版权交给平家人了,而且,这一合作便是30年,直至死后。

    平鑫涛回忆:“1965年在香港,我遇到了宋淇先生,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我们一见如故,他很热心地推荐了好几位香港的作家给我,尤其是张爱玲。那时,张爱玲已旅居美国。听到张爱玲的名字,我觉得又亲切又高兴,出版她的作品,绝对是一个很大的荣幸。怨女在1966年4月出版,彼此合作愉快,从此张爱玲的全部作品,都由‘皇冠’独家出版。年轻时期的张爱玲和平襟亚先生的万象杂志结下深厚的文学之缘,而后又和‘皇冠’愉快地长期合作,前后五十年,与两个平氏家族的出版事业紧密携手,这样横跨两代的渊源,也许正如她第一本书的书名一样,可说是另一则‘传奇’吧。”

    1966年4月,怨女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不久又接连出版秧歌、流言、张爱玲小说集以及半生缘等,遂掀起台湾的“张爱玲热”而“皇冠”的版税亦成了张爱玲此后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在1983年12月22日张爱玲给夏志清的信中曾明确提到:“我一向对出版人惟一的要求是商业道德,这些年来皇冠每半年版税虽有二千美元,有时候加倍,是我惟一的固定收入”肯定之情,溢于纸上。

    1984年1月,她又在皇冠创刊三十周年纪念专号上公开发表随笔散文信,声称:“皇冠我每一期从头看到尾,觉得中国实在需要这样一个平易近人而又制作谨严的杂志。”“皇冠丛书近年来大量译畅销书,我一直私底下在信上对朋友说这条路走得对,推远了广大读者群的地平线。”

    平鑫涛回忆:“张爱玲的生活简朴,写来的信也是简单之至,为了不增加她的困扰,我写过去的信也都三言两语,电报一般,连客套的问候都没有,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为了‘快一点联络上她’,平日去信都是透过她住所附近一家杂货店的传真机转达,但每次都是她去店里购物时才能收到传真,即使收到了传真,她也不见得立刻回信,中间可能相隔二三十天。我想她一定很习惯这种平淡却直接的交往方式,所以彼此才能维持三十年的友谊而不变。”

    可见她们的友情不仅出于出版商与写作人的合作,更是建立在彼此的尊重与体恤上。

    张爱玲显然也是这样想。她一直在为自己的“版权”争取,却并不对自己的“版税”计较。大陆有人搜集了她的旧作擅自出版,她因此十分不悦,一度想诉诸法律,直到那家出版社愿意回收那两本书才作罢;然而后来当真授权大陆某出版社出版文集,稿酬只是菲薄的千字二十五元而已,她却也欣然接受。只是因为那两本书的印刷实在粗糙,才又不得不收回版权。

    相比之下,平鑫涛与皇冠出版社的“商业道德”可谓高尚,而合作方式又如此“安静”自是深得张爱玲之心。她后半生最重要的两部作品海上花列传白话本与红楼梦魇也都由皇冠出版,此外尚有惘然记、余韵、续集、爱默生选集以及带有自传性质的散文集对照记等,共计16部之多。

    夏志清曾在超人才华,绝世凄凉——悼张爱玲里写道:“张爱玲这几年来校阅了皇冠丛书为她出版的‘全集’,并新添了一本对照记,把所有要留传后世的自藏照片,一一加以说明,等于写了一部简明的家史。去年底她更获得了中国时报颁给的文学‘特别成就奖’。张爱玲虽然体弱不便亲自返国领奖,与多少敬爱她的作家、读者见面,但她已为他们和世界各地的中国文学读者留下一套校对精确的‘全集’,可谓死无遗憾了。”

    ——她的第一本书传奇没有交给平襟亚,然而她的最后一本书对照记与生平作品“全集”却交给了平鑫涛,这已经不仅是“传奇”简直是“拍案惊奇”

    更让人感慨的是,张爱玲在去世前遗嘱将所有财产交付宋淇。而宋淇则在四个月后(1966年1月1日)签署了一份委任授权书:“本人兹委任台湾皇冠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独家代理有关本人所拥有之张爱玲女士著作权在全世界任何地区之一切版权事宜,包括任何出版授权及其他以任何形式、任何媒介之一切改作和衍生授权。”同年,宋淇去世,其夫人宋邝文美成为张爱玲作品法定继承人。

    “皇冠”遂成了张爱玲著作版权的合法代理人与最大受益人。2003年9月11日,平鑫涛发表版权声明:“所有张爱玲著作依照世界著作权公约和伯尔尼公约之规定,其著作权均仍有效存续,并未成为公共财产。本公司于张爱玲女士过世后,即获宋淇夫妇委任全权独家代理所有张爱玲著作之相关版权和法律事宜。”并申明除了他曾授权的哈尔滨出版社外“所有未经授权或授权早已期满之张爱玲著作版本均属非法之盗印版”

    此前,他曾先后授权给花城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过张爱玲的作品,授权期为两年。

    我手上便有一套花城出版社1997年3月第一版的“张爱玲作品集”共十一本“前言”将张爱玲和鲁迅相比较着,然后得出结论说:“(鲁迅)从狂人日记到故事新编中的作品,没有一篇是重复的。相比之下,张爱玲从沉香屑第一炉香到五四遗书(按:其实应该是五四遗事,不知是作序人错了还是校对纰漏)似乎始终没有‘长大’,唱的仍是同一种腔调。一个不能不断地突破自我的作家,终究难以以‘伟大’来形容。张爱玲只是一位创造了一种独特风格的优秀作家。”我对此论断非常不赞同,不知平鑫涛收回版权是否也与此有关。

    值得一提的是,平鑫涛曾透露,张爱玲生前还创作了一部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并且初稿已经完成,也有意交给皇冠出版。可是这部书的草稿现在哪里呢?既然遗作已经完全交给宋淇,而宋淇又悉授平鑫涛全权处理,那么这么重要这么有价值的一部自传为什么迟迟不肯刊印发行?难道是等待时机抛高售价?

    我在翻查有关张爱玲的各种资料中,曾经忍不住站起来两次——

    一次是因为看到桑弧原来就是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导演,顿觉遗憾不已——原来是他!我妈妈是越剧迷,我从小跟着她听得最熟的两部越剧,一部是徐玉兰、王文娟的红楼梦,另一部便是这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从没注意过导演是谁。原来便是桑弧。这可真叫我失神,那他可真配得过她了!倘若她嫁了他,可有多么好!

    另一次是看到浦丽琳写的张爱玲、夏志清点海上花里说:“张错从书架上取下一大一小两个纸盒,抽出台湾皇冠出版社复印的相片、中文手稿影印本、书籍、卡片、英文稿少帅”

    ——看到此我不由得一震而起,从前只知道她曾经赴台采访张学良而未得,原来已经动笔了,还有英文手稿留下来,那么如今那手稿在哪里呢?打算何时印行?又打算请何人译成中文?

    张爱玲写的少帅!一个我最敬爱的作家来描写一个我最敬爱的长辈,我多么期待它!

    第一次听说少帅的故事,也是从妈妈那里。她称于凤至做姑姑,讲起于、张两家的渊源,与后来我在历史课本上读到的颇为不同,以至于我在历史课上听到“东北易帜”、“西安事变”这些大事件时,竟没有把两个张学良联系起来。阴差阳错从大连来了西安后,一直对这个城市没有亲切感,直到接受贝塔斯曼邀请写作游记散文缘分的西安,赴西安事变纪念馆拍照时,才忽然意识到:我竟是踩着前人的脚印在亦步亦趋呢。后来送外甥女就读西北大学,看到少帅立的石碑,才知道西大原是张学良创建,不禁抚碑叹息良久。先生也是西大毕业,我对他笑言:我们两人经历背景没半点相似处,追本溯源,一线因缘却在这里。

    多年来,我对张爱玲的红楼梦剧本及少帅草稿好奇至死而又无可奈何。这两年“张学”们一再打捞旧作,一会儿是郁金香出土,一会儿是同学少年都不贱遗作问世,一会儿又说还有小团圆和描金凤未完,现在又说有少帅英文稿却偏不肯痛痛快快地一次性示众,非要抻着拖着,隔一年抛一点成绩出来,扑朔迷离,真不知是真是假!

    老实说我对那个郁金香就抱有怀疑态度,那充其量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在刻意模仿张爱玲的笔调。说句刻薄的话——谁知道这时候哪个模仿者又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正狂写描金凤或是小团圆呢?搁两年再抛一本“逸作”出来,反正死者长已矣,没人同他对质。

    活着,就是这点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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