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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全面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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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

    当然,有许多事业上的,交情上的亲友来打听他停办平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金雄白只说:“就是停刊辞上的那些话。”

    停刊辞上的话,有几句的弦外余音,耐人寻味,而终于为宪兵队识破机关;金雄白亲自执笔的这篇文章中说:“国家如果需要我们,我们将随时期而效劳。”这句话便是指改办印刷所而言;日本宪兵队认为语意暧昧,大动疑心。最不巧的是,杜月笙恰好在平报停刊之前,到达浙东淳安;此地是戴雨农所领导的忠义救国军总部所在地,所以杜月笙此来极可能是为了策划东南地区,特别是上海方面如何接应国军反攻,而平报迟不停,早不停,恰于此时停刊,其中定有关联,已决定采取行动,要求金雄白解释——解释得不够圆满,座上客立刻就会变成阶下囚。

    得到这个消息,金雄白又惊又喜;但亦不无疑惑,杜月笙的健康状况极差,溽暑之际,长途跋涉,来到这个生活起居及医疗条件,远不及重庆的浙东小城,有必要吗?如说指挥策应,仅有电台可用;而且在重庆有副完整的班底,应比在淳安方便得多。于是,金雄白首先就找唐世昌去打听;证实了杜月笙已到淳安,一行7人,除了两名佣人以外,其余是顾嘉棠、叶焯山及一个胡秘书、一个名片而为名医的庞医师,都是金雄白的熟人。

    谈到杜月笙何以不坐镇重庆,遥为指挥,而须亲临并不能发生太大作用的浙东;果然有段内幕。

    民国34年夏天,财政部决定调整”黄金储蓄券”的价格。原定的办法是,存入法币两万元,期满取黄金一两;调整的幅度是百分之五十,每两三万元,一日之隔,升值一半,自是暴利。

    这当然是绝对机密的决定,但有极少数的人,或者消息灵通;或者脑筋灵活,仍旧大发利市。有个省银行的经理姓潘,接到财政部长从重庆来电话,垂询一事;谈完了,部长问道:“黄金储蓄券销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潘经理随口回答。

    “你查一查,没有销出去的都把它收回来好了。”

    “是、是!”挂断电话,这潘经理心想,抗战以来政府销各类公债;销”美金储蓄券”唯恐销行不尽;何以对”黄金储蓄券”竟似不愿多销?看起来此券身价看涨。法币日益贬值,倒不知收买”黄金储蓄券”保值为妙。

    这样一盘算,立即调动了一笔头寸,将分销各处的”黄金储蓄券”都由他一个人包了;而且发了一个电报出去:“本行承销黄金储蓄券悉数售出,特行报备。”没有几天,财政部正式公告,调整黄金储券价格。这个潘经理一念之间,发了一笔大财。

    消息灵通的人之中,有一个是专为国家银行印钞票的大业公司总经理李祖永;这天周末中午餐会,无意之中听得有关金储券的一言半语,判断下星期一就会调高售价。他自己不敢捡这个便宜,将这个情分送了给杜月笙,仆人密语,坚劝杜月笙以一千万法币购进500两,转眼之间,可净赚黄金170两。

    170两黄金,自不在杜月笙眼中;但以李祖永如此热心,不忍在他头上泼冷水,便开了一张通商银行一千万元的支票交了给李祖永。

    到得第三天财政部的公告一发布;那就像赌场里开了一宝大冷门一样,顿时轰动;而且很快地谣诼纷传,说事先消息走漏,有某人某人藉此大获暴利。佐证是:一向销路不太好的黄金储蓄券,在上星期六,销数突然到达一个高峰。这一下惊动了监察委员,立即展开调查;杜月笙所开的那张一千万元支票,亦在被查之列。

    不久,监察院公布了纠举书,指摘财政部此次办理黄金储蓄券每两加价一万元,事先泄漏机密,以致加价之前的星期六一天中,黄金储蓄券销数,突然大增;个中必有弊窦,显而易见。同时列举加价之前一二日内,大量购券人的九名商号,”杜镛”二字,赫然在列。

    这自然是报纸的头条新闻;而由于有杜月笙的姓名在内,更惹人注目,一时茶余酒后的闲谈,莫不以此为话题。杜月笙是名誉心极重的人,身经这种尴尬而又窝囊的丑闻,真如佛头着粪,万般无奈;精神上的抑郁沮丧,为”八一三”以来所未有。

    当然,监察院既有表示,司法方面不能不问;重庆地方法院检察处,着手侦查此案。杜月笙既然”榜上有名”将来起诉,势必亦在被告之列。他心里在想,到那时消息传开来,上海滩上传一句:“杜先生吃官司哉!”三千年道行,打得精光;胜利以后,还有什么脸回上海?因而忧心如焚,形神憔悴;最苦的是,这件事不能托人情,一托人情便见得自己情虚;同时也不能向友好解释,一解释揭穿真相,便等于出卖了李祖永,而人家是一片好意;这种江湖上视为”半吊子”的事,打死杜月笙也不肯做的。

    结果是,他自己绝口不提;至亲好友亦讳莫如深,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僵局,而就在传闻侦查终结,即将提起公诉,杜月笙自忖黄鳝修行,化到龙身,而终恐不免又堕泥涂之际,突然出现了柳暗花明的局面。

    那时正是小矶内阁垮台以后不久。军事委员会侍从室来通知杜月笙,委员长召见。如其晋见回来,杜月笙的神平安静了;但对蒋委员长跟他说了些什么,一字不提。不过,不到一星期的功夫,国民政府总务局长陈希曾亲自送来一本密码;这表示杜月笙将有远行,而此行的任务,是可以用这本密码直接报告蒋委员长的。

    那么是到哪里去呢?有人问他,杜月笙摇头不答。但根据各种迹象,大致可以推断他是作东南之行;而任务是在策应盟军在东南沿海登陆。

    为什么推断是策应盟军呢?因为一年以前,在麦帅总部情报部门工作的昆丁-罗斯福少校——美国老罗斯福总统的孙子,在美国曾通过”钨沙大王”李国钦的关系,请杜月笙的一个在美留学的儿子杜维新,出信介绍昆丁-罗斯福给他父亲。

    在重庆见面以后,昆丁-罗斯福坦率地提出要求,希望杜月笙接受美国政府的委任,负责在上海地区策应盟军反攻的工作。杜月笙很委婉地谢绝了,但答应以盟友的立场,提供情报上的相互便利。当然,这番说法,是征得戴雨农同意的。因为有此一段往事,衡诸当前局势的发展,所以大家对杜月笙东南之行的任务,有这样一种猜测。

    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有些人不说,此为出于戴雨农的策动,这个猜测也是正确的,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戴雨农请示蒋委员长召见杜月笙,别有深意。

    原来戴雨农与杜月笙缔交以后,在为国宣劳方面,始终合作无间;但在私交上却曾有过波折。为了高宗武事件,杜月笙未让戴雨农经手,彼此耿耿于怀,戴雨农觉得杜月笙不够朋友;而杜月笙也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让戴雨农经手,总是伤了朋友的面子,他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度量,一直在想,总要为戴雨农好好帮个忙,朋友交情上才有交代。

    偏偏要帮戴雨农的忙就不容易。他的工作,若说要帮忙,个个要帮,那怕穷乡僻壤,不知天下之大的一个村妇,说不定对他的一桩重要任务,会发生决定性的影响;如果不要人帮忙,谁也帮不上忙。但终于有一次,杜月笙帮了他一个大忙。

    事起于一个有”财神”之号的显要,与戴雨农发生了严重的误会,有解职听勘的可能;杜月笙得知其事,神思默运,看准了”财神”是忠厚长者,事虽凶险,却不难化解;于是一方面安慰戴雨农,表示要在他身上”掼沙蟹”一方面悄然奔走,运用灵活的手腕,以及他的具有特殊逻辑的说服力,从中斡旋,结果不但使得误会涣然冰释,而且为戴雨农挣得一个十足的面子。

    这一来便轮到戴雨农觉得欠杜月笙的这个情,非报不可。这一回出了这么一件窝囊事,戴雨农将心比心,最了解杜月笙的心情;今日之情,不是法律问题,不是是非问题,也还不是面子问题,而是要怎么样才能使得杜月笙心里不觉得委屈的问题。

    于是找到一个机会,在领袖面前,从容进言:大局到了紧要关头,盟军一旦在东南登陆,国军反攻,不能缺少上海社会上多方面的配合;而上海方面的动员,又不能缺少杜月笙的号召。不过最近他有无妄之灾,心情不好,加以天气又热,他的健康状况又差,即使肯去,只怕鼓不起劲来;如果委员长能召见,当面慰勉,杜月笙感恩图报,卖命都肯的。

    杜月笙深知人生在世,没有人一生处顺境;但也没有人一生都在逆境。安身立命的良方,是懂得加减乘除的道理,行有余力,多加多乘;遇到该减当除之际,自会有所弥补。若说”杜月笙吃官司”这句话是奇耻大辱,那么”委员长召见”就是无上光荣;最要紧的是”委员长召见”正当知道”杜月笙吃官司”将成定局时,这就表示蒋委员长知道他是冤枉的,召见而赋予为国效劳的任务,便等于为他作了洗刷;司法如何处置,无足介怀了。

    他又在想:以戴雨农相知之深,自然了解,照他在抗战以来的表现,不要说是到东南去策应敌后;哪怕让他假”落水”真”卧底”回上海去做”汉奸”只要戴雨农说一句话:“月笙哥,这件事对国家的关系很大,非你不可。”他也会答一句:“好!雨农兄,格末侬说哪能就哪能。”既然如此,又何用惊动蒋委员长,特地召见?

    这一自问,自会恍然,戴雨农是将他的心境体会到至深至微之处,才苦心以这样的安排。当然,这件事只有心照不宣;事前事后,戴雨农都不能说的。这就是所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也就是他一向深认不疑的加减乘除的道理。

    为了保密起见,杜月笙是带着4名随员、两名片从,单独从重庆出发,循川黔公路经綦江、桐梓、遵义而到达贵阳,与戴雨农相会合。

    在一起的还有”中美合作所”的美方负责人,海军准将梅乐斯。

    前一年”财神”与戴雨农发生严重误会,别有因果;但使得戴雨农几乎栽跟头的一事由,却是为了梅乐斯与他的部属。请了人家来,自然要有地方给人家住,但供给的住处,总不能让洋人上露天茅坑,起码要有简陋的卫生设备;事机紧迫,又为了保防上的严格要求,无法正式备公事,请预算、公款公用,为盖中美合作所宿舍挪动了一个短时间,不道为”赵玄坛”座下的”黑老虎”抓住了”小辫子”板起脸来公事公办,这话自然就难说了。

    有此一段渊源,加以梅乐斯久知杜月笙的名声,所以相处极欢。”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有戴、杜、梅同心合力到东南去部署,盟军登陆、国军反攻,可说胜算在握。因此,当杜月笙换上中山装,登上军用机时,步履轻快,豪情万丈,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第一站是贵州东行的要冲芷江;逗留3天,续飞福建长汀,循陆路经连城、永安而抵南平;复由建甄、崇安入江西转道入浙,安抵淳安。

    “那么,”金雄白问道:“你们恒社总有人去见杜先生吧?”

    “杜先生从重庆动身,我们就派人到半路上去接了。在长汀见的面。”唐世昌又说:“到了淳安,有熟人回上海;杜先生托他带了信来,说就要回来了。”

    “怎么回来法?打回来?”

    唐世昌笑笑答说:“这就不知道了。这些都是采丞经手;你最好跟他详细谈一谈。”

    “过几天再去看他,这两天我遇到点麻烦,先要把他摆平了再说。”

    “是,”唐世昌关切地问:“为了平报停刊的事?”

    “是的。”金雄白问:“你听到什么没有?”

    当陈群出任”江苏省长”时,发展谢葆生为”警务处长”;此人当年是杜门”八股党”之一,此时在上海开一家”仙乐斯舞厅”他之”荣任警务处长”在观感上不仅比褚民谊当”海军部长”还要滑稽;而且还会使人将瓦冈寨上,头插两根野鸡毛的程咬金,与汪精卫联想在一起。陈彬龢便毫不容情地斥之为”流氓政治”汪政府的”高官”自是人人愤怒,但却无可奈何。

    由此可知,陈彬龢仆人,里外皆红。里红是赤化,外红是日本国旗上的太阳;当然,很少人识得透他的外红是掩护里红。不过,在里外两层红之间,总还裹着薄薄的一层白;如与金难白的友谊便是。

    金雄白跟他本无深交,只为周佛海对这个”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陈彬龢颇为头痛,特地关照金雄白去接近拉拢;周佛海给他一个原则:凡是陈彬龢参加的社团,金雄白也要参加。这样,如果不能影响陈彬龢的态度,不得已而求其次,还可掣他的肘。

    因此,金雄白的名字便常与陈彬龢连在一起,看起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实际上有如法警与犯人用一副手铐铐在一起,形影相随,而立场相反。

    他们一起参加了好些社团,最重要的一个是”上海市市政咨询委员会”这个组织仿佛市参议会,但实际权力很大;比较重要的市政设施,在决策之前,先须这个委员会认可。”咨询委员”一共19人,包括政坛耆宿颜惠庆、李思浩;”海上三老”;银行家周作民、唐寿民;实业家吴蕴斋、项康元、郭顺等等知名之士。报界被延揽的,就只有陈彬龢与金雄白。

    有一次市政咨询委员会召开临时紧急会议,因为粮源不继,配给的”户口米”将告中断。

    太湖区域,本来是中国的谷仓之一,但是日本军队将产米的苏州、松江、青溥一带划为军米区;新谷登场由日军全部收购为军粮,以致上海的民食问题,一直形成市政上的重大压力。在珍珠港事变以前,可购洋米补充;此时海运中断,唯有从内地军米区去设法,这就不能不与虎谋皮了;当场推定陈彬龢与金雄白负责解决这个问题——19名委员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跟各式各样的日本人,打过各式各样的交道。

    日军军米区的管辖者,是在日军中颇有势力的苏州特务机关长金子,恰好他到上海,住在江西路都城饭店。陈、金二人联袂往访,直道来意,希望金子能在日军军米中拨出多少吨,维持上海”户口米”的配给。

    金子考虑了一会说:“米不成问题,不过要有交换条件。”

    “请你开出来。”陈彬龢说。

    金子开的条件是:第一、米价须以现款交易;第二、负责疏散上海部分工厂,迁往内地;第三、供给民夫两万人,为日军构筑防御工事。

    这3个条件都是难题。首先,现钞——”中储券”由于印钞票的原料不继,异常缺乏;市面交易数字稍大,都用各银行同业往来的支付凭证,诨名”八卦丹”的”拨款单”代表,要筹大量现钞,自然煞费周章,但并非不能解决。

    无法办到的是另外的两个条件;金雄白正准备与金子交涉时,不想陈彬龢已一口应承,”可以!”他说:“我们接受条件。”

    “那么做一个书面纪录。”

    金子找来一张白纸,潦潦草草地写成一个备忘录。陈彬龢稍为看了一下,很快地签了字;接着将笔递了给金雄白。

    在这种情况下,立场应该是一致的;金雄白万般无奈,举笔如扛鼎似地也签了字。金子收下备忘录,表示满意。

    “我们已经接受了条件。”陈彬龢说:“中国人说:民以食为天,希望贵方能够尽快交来。”

    “可以!不过,你们应该先履行第一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缴纳米价的全部现款。”银货两起”是交易惯例,不能说金子苛求;陈彬龢便说:“3天以内缴款。”

    “我也在3天之内缴米。”

    谈判看起来很顺利;金子还开了一瓶日本清酒款客。小饮数杯、双双告辞;一到了汽车上,金雄白便埋怨陈彬龢。

    “这样的条件,你怎么可以答应?我们没有理由强迫工厂内迁;也不能征集那么多民夫去替日本人做防御工事。完全是办不到的事!”

    “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办到。上海几百万人要断炊了,我们先把米骗到手再说。”

    “你倒说得轻松!日本人肯放过你吗?”金雄白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应付得过去?”

    “只有拖在那里再说。到拖不过去了,我跟你两个人共同负责;你怕日本人杀你,是不是?”

    金雄白默然,冷静地想一想,舍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办法,可让日本人乖乖地运米到上海来。

    当然,全部米价现钞,以周佛海的地位,是不会太困难的。其余的两个条件,陈彬龢只在游民习艺所调用了一百多好吃懒做的所民,说是”第一批,先送备用”以外,就再也不理日本人的催促了。

    由于这一次共事的经验,金雄白对陈彬龢有了深一层的认识;陈彬龢也觉得金雄白是有担当的人,大可结交。因此,仅管在公的方面,常有争执;私交却是很不坏的。

    这时由于唐世昌的提醒,金雄白便直接去找陈彬龢,说明来意。果然,陈彬龢话不多说,起身取了帽子,只说得一个字:“走!”

    他陪着金雄白,到日本陆海军报道部、宪兵队、大使馆,费尽唇舌,多方解释;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金雄白又逃避了一次难关。

    “雄白兄,”陈彬龢问道:“你几时有空,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今天就可以。”

    “今天不行!”陈彬龢说:“我们需要找一个从容的时间;很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局势。”

    “那么,明天晚上如何?”金雄白说:“地点由你挑。”

    “好!明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你;那时再约地点。”

    第二天下午,陈彬龢打电话到海报,约他7点钟在旧法租界霞飞路一处公寓中见面。金雄白准时而往,只见那座公寓很大,但已相当陈旧;到得4楼找到3号,揿了门铃,应口的是一个着和服的少妇。

    金雄白从未听说过陈彬龢有日本籍的妻子或情妇,因而不敢冒昧;只用中国话问:“这里有位陈先生吗?”

    陈彬龢已经闻声出现;将他迎了进来说道:“我这里从没有朋友来过,你是第一位。”接着便问:“你是喝咖啡?还是喝酒?”

    “都可以。”

    “喝酒吧!人生几何?为欢几何?”

    等那日本女子端了啤酒和下酒的咸杏仁来,金雄白便问:“我应该怎么称呼?”

    “她叫清子。叫她的名字好了。”

    陈彬龢始终没有介绍她的身分,金雄白亦就无法作适当的称呼;惟有在她递烟斟酒时,道声:“谢谢!”同时也不免存着戒心。

    “她听不懂中国话。”陈彬龢看出他的心意,”你尽管放言高论,不必顾忌。”

    金雄白点点头;看着书架上、书桌上乱堆着的书籍、资料、稿纸,便即问道:“这里是你写作的地方?”

    “也可以这么说。”陈彬龢答道:“是我逃避现实的地方。你看,连电话都没有!一躲在这里,就像隐居一样,没有人找得到我;左右邻居只知道我姓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许多人说你神秘。”金雄白笑道:“看起来是有一点。”陈彬龢不作声;点上烟斗,深深吸了两口,在青色的烟氛中发声:“你看局势怎么样?”

    “盟军积极反攻;日本人也不肯认输,我看总还有一年半载好打。”

    “不然!”陈彬龢说日本人说的,”不定很快就会投降!”

    “投降?”金雄白不同意这个看法,”日本的海军是垮了;空军出以自杀的下策,可是陆军的实力还在,肯轻易投降吗?”

    陈彬龢认为金雄白以数量来估量日本陆军的实力,是极肤浅的看法,”早在去年春天,征兵体检的内科医生,就奉到命令,要让百分之九十的被征者通过。防卫日本本土的部队,父子兵多得很。”

    他说,”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有一次东久迩宫去视察防空部队,发现好些视线不良,腿有残疾的兵;对于大本营采取前线第一主义,将本土防卫,委诸老弱残兵,大感不安。所谓决号作战,贺阳宫对近卫说过一句话:陆军准备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过表面逞强而已。你我如果看不清楚这一点,一旦发现事不可为,已经身陷重围,要想全身而退,亦成梦想。”

    “全身而退”4字,对金雄白来说,十分动听,当即虚心讨教;但陈彬龢的目标,其实是周佛海,他作了强烈的暗示,周佛海本来是中共最原始的发仆人之一,中道分辙,是思想的演变、时势的推移;他认为周佛海唯有跟中共恢复关系,才有足够坚强的地位”跟重庆谈条件”

    金雄白憬然有悟,陈彬龢在他面前的许多表现,间接是做给周佛海看的。对于陈彬龢希望他能劝周佛海往左面倒过去,他知道那是决不可能的一件事;因为周佛海跟陈公博希望将功赎罪最重要的手段,便是在沿海部署兵力,一面防日、一面防共;而防共更甚于防日,以期谅于重庆。既然如此,何能一反前辙、自毁立场?

    因此,他装作没有听懂;只在日本必败这一点上着眼,”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日本处于必败之地,你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么,”他问:“何以看你替日本人卖力卖得更起劲了?”

    陈彬龢笑一笑说:“你们以为聪明,表面与日本周旋,暗中替重庆工作;日本人也并不笨,他们的情报来源是多方面的,间谍密布,耳目甚周,你们的一切,了如指掌。假如有一天,日军真要撤退了,一定大烧大杀,发他的兽性来泄愤,你们非但岂不了作用,而且首先要拿你们来开刀。你信不信?”

    金雄白如何不信?想到日军在南京大屠杀的惨无人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那时,”陈彬龢接下来从容而又显得得意地说:“就用得到我了。我可以跟他们说,中国人并非都是抗日的;像我,哪个不骂陈彬龢是彻头彻尾的亲日派?我是你们真正的朋友。请你们听朋友的话,不要乱烧乱杀。我不敢说,可以让日本人放下屠刀;至少可以保障一方,救我的亲戚朋友。为了那时候我的话能够发生一点作用,所以在这最后关头,我要做得更积极,让他们更相信我。”

    这使得金雄白想到残唐五代许多诡言异行之士,他们的道德观念,感情状态,与常人不同,有人不惜自污,甚至以妻妾为军阀荐寝,为的是保障一方生灵。英雄制造乱世,圣贤开平盛世;而乱世之民连佛都救不得,只有像陈彬龢这种作风的人,竟能为苍生造福——可惜的是陈彬龢不全是清白之心;这就大大减损了他的苦心的价值了。

    “我很佩服你。”金雄白说了老实话,”不过,你所建议的一整套办法,在心理上,是无法接受的。”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我只是尽我的心而已。”陈彬龢说:“总有一天你觉得我应该是曲突徙薪的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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