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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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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涨红的脸埋在面前的小小的咖啡杯里,一种很深很剧烈的疼痛突然间侵袭,带着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绚烂的力量。大概,原子弹爆炸的时候就是这样吧。美丽的蘑菇云像晚霞般燃烧,留下的是或者永远都没法抹去的关于废墟关于灭绝的记忆。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陆羽平永远不会忘的。像梦境一般不可思议,但是所有的细节都无比真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声略微异样的呼吸。陆羽平非常喜欢那条通往他们宿舍的长长的甬道。两边全是树,每一棵树旁边都有一盏路灯。可是那些路灯简直可以说是奇特的。一个个都是球状的,却是只照得亮自己,丝毫照不亮周围的任何景物。因此站在路的尽头看过去,长长的甬道仍旧漆黑一片,只看见每一棵树上都结着一个果实一样的,散发着月亮清冷和孤独的气息的灯。

    孟蓝就站在那无数的灯中的某一盏下面。当他经过她时突然听见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非常熟稔地叫他:“陆羽平,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他犹疑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他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她有一副带着些稚气的嗓子,但是又有一身的风尘气。他不记得他认识过这样一类人。

    “你忘了吗?我是――”她微笑一下“我是建筑系的,那天,在――”

    “噢。”他也笑笑“你找我,有事?”

    “陆羽平。”她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跟夏芳然以前是同班同学。我很了解她。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否则你会后悔。”

    “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陆羽平张口结舌地问,惊愕压倒了恼怒“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认识你,陆羽平。”她停顿了一下“你住508宿舍的三号床,你的学生证号码是20015452,你在你们系的图书馆的借书证号码是01358,你在理工大学的图书馆的借书证弄丢了正在补办。你家在潞阳,那个城市从咱们这里坐火车要六个小时。你大一的时候是你们宿舍的宿舍长,你帮你们系的系刊管过一段时间的钱,你的英语四级是补考才过的,要不是因为这个四级你本来可以拿到一个二等奖学金。陆羽平,你不记得我了,那天你说你是生化系的,就凭着这一句话,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明白。可是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更糊涂了。他说:“等一下,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更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掉进了一个传奇里。他的表情显得又滑稽又惊讶。如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面的那个女人,在故事的结尾找到那个男人,把一切说出来,那个男主角保证也会是这样一副手足无措还以为自己碰上了精神病患者的样子吧。没准还会报警。幸亏那个女人死了,幸亏那个男人能发现墙角少了每年都会有的百合花。这就是陌生女人的下场。

    她说:“陆羽平。我早就想过无数次,有一天我要站在这儿等你。自己制造出来随便一个机会,让你可以认识我,或者说,可以把我认出来。然后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变成朋友,或者再近一点,我再告诉你我刚才说的话。一般地来讲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吧。可是陆羽平,”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眼睛亮得像萤火虫“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了。”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以便确认这不是梦。“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孟蓝。”她微微一笑,脸红了。

    “孟蓝。我――”他必须装得一本正经一点“认识你我很高兴。但是,那不可能。”

    “我也知道那不可能了。是我自己搞砸的。”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能作为一个朋友提醒你一句吗?夏芳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学校的舞蹈队里。有一次演出,本来领舞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可是在练习的时候,夏芳然把那块垫子踢歪了,她是故意的,我看见了,就在那个女孩要下腰的时候。然后那个女孩的腰扭伤了,领舞就自然变成了夏芳然。这是真的啊你不要不相信,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她可以不择手段的”孟蓝像是在辩解什么似的急切地说着,说着,心渐渐地,渐渐地沉下去:这太傻,她自己也知道,这太傻,太丢人,这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他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正在努力地撒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圆的谎话的孩子,然后他说:“孟蓝。我相信你。不过,你说的话对我没用。现在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安全。”

    “陆羽平。”她小声地说“要是――我说要是,没有夏芳然,你会给我一个机会吗?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假设。我想知道。”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名叫“希望”的东西。那种东西最下贱不过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斩草除根啊。还有就是,一个像这样的风尘女子社会关系应该比较杂吧,她会不会找夏芳然的麻烦呢?绝对不行,他宁愿给自己惹祸也不能让夏芳然受一丁点威胁。他的眼神慢慢地变冷,变成了一种效力超强的杀虫剂,他对自己说来吧苍天在上我就残忍这一回。于是他说:“不会。很对不起,这跟夏芳然没有关系。就算没有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坐台小姐。”

    她沉默了几秒钟。她笑了笑:“我懂了。陆羽平,再见。”

    他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重重地一颤。后来他想也许那

    是预感。

    冬天的夜空很深很深。如果下雪的话你会怀疑这雪到底是经过了多远的跋涉才能这样卑微地坠下来。孟蓝在这很深的夜空下面慢慢地走着。这么快就结束了,真是荒谬,就好像看碟的时候按了“快进”一样,在几分钟之内就有了结局。结束了,醒来吧。你曾经在你自己火树银花的夜里给自己安排了一出多奢侈多炫目的盛宴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就是那个醉卧沙场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回去的人。现在天亮了,你无处可逃。雪亮到残忍的阳光照亮了你的废墟,你的残羹冷炙,你沦陷的城头上那面破败羞耻,红得暧昧污秽的旌旗。眼眶一阵潮湿,可终究没有眼泪流下来。

    日本有个民间故事,讲的是一只为了报答一个小伙子的救命之恩而变成个美女的仙鹤。小伙子很穷,没有钱还债,姑娘关上了门叮嘱他不要进来,几天以后交给他一匹美轮美奂的锦缎。但是小伙子不知道,姑娘变回仙鹤的原形,用长长的喙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的羽毛,鲜血淋漓地把它们放在织布机上才织成那匹锦缎。孟蓝就是那只鹤,她用自己的羽毛鲜血淋漓地锻造着她从童年起有关“清白”的梦想。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陪酒而有丝毫的自暴自弃,因为她经历过的挣扎让她比谁都有资格谈论尊严。多少次,她和堕落的人擦肩而过,和堕落的机会擦肩而过,和堕落的诱惑擦肩而过,和堕落本身擦肩而过。它们坚硬得就像岩石,擦肩而过的时候让她洁白细嫩的肩头伤痕累累。有谁能比她更珍惜清白呢?那些天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清白的“别人”们,他们只知道强调没有“出过台”的“小姐”也是“小姐”于是他们用嘲讽讥笑的眼睛挑剔着她鲜血淋漓一根根拔自己羽毛织成的锦缎,挑剔它的花样如此难看,挑剔它的手感一摸就是廉价货。

    我是生物系的,你呢?

    曾经还以为他是知己,可实际上,他只是别人中的一个。你真傻,你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她把那瓶浓硫酸轻轻地举到眼前,细细地端详着。透明的液体。像水。她小心地滴了一滴在桌面上,一阵轻微的烧灼的声音之后,桌面上就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烙印。跟泪滴差不多大小。很好。她满意地微笑: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的眼泪。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讲,我们早已知道了。

    再后来,一个叫欧阳婷婷的女警官发表过一个很“柯南”的推理。她提出一个疑问说为什么孟蓝在行凶之后没有按照计划走进洗手间?由此她得出了荒谬的结论。

    夏芳然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孟蓝知道她如果再不躲到洗手间里就来不及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触电般地闪过一个残破的画面,太久远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么无关紧要的事儿呢?闷热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讲台上语文老师在讲解那篇超级无聊的课文。孟蓝叹口气,托着腮把脸转向窗户;正好撞上同样是百无聊赖地扭过头的夏芳然,隔着很多张课桌两个女孩子一起调皮地跟对方微笑了,夏芳然斜瞟了一眼讲台,做了个很夸张的鬼脸。语文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你们要懂得感激。”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前因后果是什么。不知道了,想不起来了。彻骨的寒冷中孟蓝问自己:我干了什么,我在干什么,我要干什么呀?警笛的声音呼啸而过,从小到大她听了太多次警笛的声音。警车带走了她的朋友,她的伙伴,她的兄弟,她目睹他们被押上警车就像别人家的孩子目睹火车站飞机场的送别。算了吧,就这样吧。子弹在她年轻饱满的身体里生动自由地奔跑,然后像株向日葵那样饱满地绽放。你们会来迎接我吗?我辛苦的,堕落的,邪恶的,无可救药的,别来无恙的亲人们,我最终还是回到你们身边了呵。

    34

    审讯室里一片窒息的寂静。徐至笑了一下:“这么说,那个毁容案,终究还是为情,最简单最普通的动机,我们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

    “夏芳然。”李志诚的眼神里有些犹疑“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手链。”夏芳然轻轻地说“那个红手链。那天小睦把陆羽平送回来的时候,他醉得很厉害,吐得乱七八糟的。我听见他说‘孟蓝你害得我好惨’,我还听见小睦在厕所里骂他,说陆羽平你不要胡说八道。当时我没有在意,我以为他这么说无非是受不了我了才怪到孟蓝头上。可是大概是一个月以后,有一天,我到‘何日君再来’去找小睦,后来发现把钥匙锁在家里了。我就到陆羽平租的那间小屋去找他,我是在他的抽屉里看见那个红手链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孟蓝站在我对面的时候,她的右手往上抬,胳膊上的红手链跟这个一模一样。”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很奇怪。念书的时候,那些课文,单词,公式什么的,打死我都记不住。可是对别人穿的衣服,发型,首饰,化妆品,我通通过目不忘。我爸爸老早就说我没出息,可能是真的吧。然后,看着那个手链,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一次我们俩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来孟蓝。他说一定是因为原先孟蓝在舞蹈队里的时候就很恨我。我说对这有可能。但实际上,我是在听他这句话之后才想起来原先我和孟蓝是一起在舞蹈队里。当时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那天我才发现不对:既然我自己都是听了他的话之后才想起这件事,那么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呢?如果不是我,除了孟蓝自己还能有谁来告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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