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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枪声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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壕前那片空地,朝摸上来的敌人身上射去。佐佐木的特遣队大约还沉浸在麦河一战的兴奋中,没适应过来,子弹都已打在了身上,五六个日本兵相继倒地,才看见他们往隐蔽处躲。四营的弟兄们也许是憋得太久,枪栓一拉开,就收不住了,有几个弟兄甚至提前扔出了手榴弹,让沈猛子狠骂了一通:“眼睛长屁股上了啊,没见鬼子退回去了吗?”

    鬼子果然退了,还没打上十分钟,穿过树林的那一小股敌人就又缩头回到了树林里,后面的敌人也不顶上来,刚起的枪声又骤然停下,乱石岗子又回复到寂静中。

    沈猛子望望毕传云,感觉有点不对头。毕传云也紧着眉头,显然,他也怀疑佐佐木在耍滑头。可是等了有半小时,第二拨敌人还不攻上来,马鞍坡那边倒是枪声大作,浓烟滚滚,刺鼻的腥土味已朝这边飘来。

    又等了半小时,白健江负责的左翼突然开了火,沈猛子扭头一看,那边大约有四个营的鬼子,正密密麻麻地朝白健江他们围过去。

    “声东击西!”沈猛子刚说完,就见眼皮底下突然涌出十倍于刚才的敌人“狗日的,原来是在试探啊!”“都先沉住气,等上了石坡再打!”沈猛子生怕弟兄们激动,敌人数倍于我,这仗不能乱打。他静静地伏在战壕里,目光测算着小鬼子距战壕的距离,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鬼子上了石坡。上了石坡就等于中了计,那石坡是方锦文跟四营弟兄们精心为小鬼子准备的,在石坡中间,他们洒了一种叫松油的玩意,华家岭后面有一大片密密的松树林,树上多的是这玩意,方锦文让弟兄们把松油刮下来,再用水稀释,然后泼洒在石坡上,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土。小鬼子初来乍到,自然不知其中有诈,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前面百十号鬼子,双脚已让松油粘牢了。

    “打!”沈猛子一声令下,前沿阵地的二连三连还有机枪连噼里啪啦就开了火。冲锋枪、机枪、步枪交织成密集的火力网,冲在前面的日军当头挨了一棒,瞬间倒下一大片。

    佐佐木的特遣队也不是吃素的,连续两次冲击失败后,立刻调整了策略,他们避开石坡,从石坡两侧向沈猛子他们发起了攻击。霎时,炮声、枪声响成一大片,乱石岗子陷入了火海中。

    又是半小时后,沈猛子正打得过瘾,突然发现,日军更多的人马,从寡妇坡右下方的洼地里冲过去,凭借着后方火炮的掩护,向五营七营发起了攻击。

    “不好!”他大叫一声,将寡妇坡交给毕传云,他带上警卫兵苏武子,飞速朝五营阵地跑去。

    尽管72团准备充分,但真的跟佐佐木一交手,还是发现自己力量弱了点。不只是力量弱,布防上也确实存在问题。都以为日军会采取正面强攻的战术,哪知佐佐木老奸巨猾,表面上是采取正面进攻,其实他把最猛烈的炮火还有最精锐的战斗力,都埋伏在两翼。相比四营,布防在左翼的二营和右翼的五营七营,反倒成了火力的中心。

    战斗打得异常艰苦,凭借地形上的优势和相对坚固的工事,沈猛子他们连续打退了敌人五次进攻。但在敌人猛烈的火炮攻击下,他们也不得不往后退守了三里地。到天黑时分,敌人的第六次进攻被打下去了,弟兄们苦战了一天,口干舌燥,眼里都在冒火,但没一个人的精神敢松懈。相比之下,佐佐木受创更重。

    佐佐木所以避开马鞍坡的73团不打,自告奋勇跑到前面来碰72团,不能不说他打了小算盘。佐佐木在岗本手下,是个特殊的人物,他跟岗本既有深厚的交情,又有战场上的生死之交,加上他的特遣队进入中国后,屡建战功,宫田司令官对他非常赏识。这次让他进入13师团,也是宫田司令官的主意。宫田司令官将他誉为一把锐利的尖刀,说这把尖刀所向披靡,无所不能。他要把这尖刀,插进米粮山,插进屠兰龙和沈猛子心脏正中。只有这样,消灭11集团军控制米粮城进而控制整个米粮山区的计划才能实现,也只有这样,大日本帝国军人的铁靴,才能以横扫一切的气概,踩踏到他想踩踏的任何一片土地上。

    可惜佐佐木太过自大太过轻敌了,他以为,盘踞在五峰岭上的72团不过是一支草莽,沈猛子也只是徒有虚名,特别是被312旅收编后,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早已不如从前,加上又跟山下的43旅内熬了将近半年,应该是人疲马乏,弹尽粮绝。他挑这个软肋打,一是想争立头功,二来,他也看中五峰岭还有华家岭这两块风水宝地。把沈猛子的72团轻松吃掉,五峰岭和华家岭就是他佐佐木的,到那时,他居高临下,再对城内的屠兰龙发动攻击,就易如反掌了。

    可惜,佐佐木算错了,沈猛子并非浪得虚名,72团也远没他想的那么草包。一天激战下来,他的损失是72团的三倍还多。天黑时分,佐佐木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退回谷河边上,重新调整进攻计划。

    3

    枪炮一响,位于梅园的屠府立刻紧张起来。三天前,屠兰龙已将自己的指挥部搬到了梅园前面第二排平房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方便各级指挥官找他。梅园太深了,如果穿过前面两个院子还有后花园到原来的指挥部,会浪费掉不少时间,而且对梅园的安全也不利。不如索性搬到前面,会省许多事。

    指挥部里空气紧张,从麦河那边打响后,屠兰龙就将自己的几个亲信还有原来跟义父有过生死之交的几个师团长叫到了指挥部,大家聚在一起,密切关注着日军13师团还有25师团的动向。麦河那边枪声静下来后,屠兰龙更是在梅园腾出六间房,将老团长顾善义他们的指挥中心也临时挪到了这里。副官腾云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瞅个没人的时间问他:“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将来打起来,怎么指挥啊?”

    “打,跟谁打?”屠兰龙漫不经心地望住腾云飞,用一种怪怪的口气问。

    这话问出腾云飞一身汗。还能跟谁打,日本鬼子都到了眼前,少司令怎么还问这样的话?

    等谭威铭的12师跟鬼子接上火,屠兰龙的表现就更令腾云飞吃惊。他把十个师团长召集到指挥部,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墙上那张作战图看。谭威铭和朱大泉打退鬼子一次进攻,屠兰龙就在马鞍坡的位置插上一面小红旗,打退两次,就插两面。插完,就怔怔地望住地图,望得在座的十个师团长身上直起冷汗。谁都猜不透,屠兰龙心里到底想什么,按说,12师一交火,米粮城就该全民动员,进入一级战备警戒。可屠兰龙不,那边战火纷飞,这边,屠兰龙下令一切照旧,店必须得开,学校照常上课,就连马家班的戏,也雷打不动照演不误。唯一不同的,是通往器具厂的两条道全部封了,新组建的炮兵旅,开进了器具厂那边。

    第一天就这么闷腾腾地过去了,晚饭时间,报务员再次送来一封急电,这一天,长官部先后发来十二封急电,都是通告前面战况的。通过电报得知,除麦河到米粮城遭遇日军第13师团和25师团外,苏家山一带,红谷一带,都发现了进犯之敌。特别是离大同120公里的忻州附近,已经发现日军第39军在活动,种种迹象表明,日军对华大规模的侵略已经开始,一场血战将不可避免地在全国打响。

    “念!”报务员站了很久,屠兰龙才说。

    报务员胆怯地看了屠兰龙一眼,这是她今天第十三次听到同样一个字。往常有电文,她都是直接交到副官腾云飞手上的,今天腾云飞也显得坐立不安,她只能硬着头皮念。

    兰龙并11集团军众将士:

    半小时前,我部主力173师及129师在太谷和长治已与日军交火,战事惨烈,日军丧心病狂,我173师及129师奋力阻击,击退日军数次进攻,击毙敌指挥官一名,消灭鬼子五百余人,可谓旗开得胜,壮我军威。长官部命令,11集团军必须做好应战准备,随时听候长官部命令。

    阎锡山

    报务员念完,挺直着身子,等屠兰龙发话。

    屠兰龙摆摆手,跟前十二次一样,示意报务员回去。报务员刚走到门口,屠兰龙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报务员只好再次转过身,诚惶诚恐地望住屠兰龙。

    “回电!”

    屠兰龙边踱步边口述电文:“阎公,电令已悉。137师及129师不愧阎公亲自栽培,痛击敌寇,是为楷模。日军13师团已逼近我米粮城,我等已做好回击准备,望阎公放心,11集团军定以137师及129师为榜样,对敌予以痛击,让岗本有来无回!屠兰龙。”

    在座的十位师团长听完,心里长舒出一口气。看来,少司令痛击日寇的决心没有动摇,战前召他们来,只是想稳定军心而已。谁知报务员刚走,屠兰龙就说了一句让十位师团长泄气至极的话:“天色不早了,大家吃饭吧,晚饭后西坝子有好戏,我请诸位看戏。”

    这个月光暗淡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硝烟味的令人骚动不安的夜晚,已经被安排进梅园的十位师团长被四辆军车准时送到了西坝子的戏园子。这种时候,谁还有心看戏?戏园子里冷冷清清,就连最爱凑热闹的刘裁缝他们也没了人影。有消息说,处决恒通米店的孙掌柜后,城里的掌柜们还真交出不少囤积的货,其中广仁药店老板齐济天拿出的药最多,成箱的药被后勤总管老洪他们搬走后,齐掌柜的姨太太们捶胸顿足,大骂老天爷不开眼,攒了五六年的药,说没就没了。大和钱庄的钱掌柜居然也囤积了一批药材,都是战时急救用的。裁缝铺的刘裁缝更是别出心裁,他从太原那边弄来一批担架,还有止血浆什么的,藏在他乡下弟弟那里。何会长带着孟兵粮他们到乡下把东西拉走后,他竟一口气咬出商会不少人,这一查下去,才发现,商会是囤积物资事件的罪魁祸首,没有何会长的明示或暗示,这些掌柜们,怕还没这么大的胆。孟兵粮一声令下,将商会何会长丢进了监牢。

    “杀了好,这帮贪得无厌的东西,明摆着是给日本人当帮凶么。”戏还没开演,师团长们触景生情,谈起了商会和掌柜们的一些事。

    “我听腾副官说,囤积的还不只是粮油和药品,还有煤油、棉花。”来自云水间的顾善义忧心忡忡道。

    “可惜了老司令,一生谆谆教导,却教导下这么一个结果。”121团老团长更是满腹心事,这些日子他是格外地怀念老司令。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目光隔空儿往戏台那边一扫,奇怪,今晚的马家班,好像毫无准备啊。正纳闷间,就见手枪队长吴奇带着几个弟兄,急匆匆来到戏园子,先是跟台下一条腿的老唐低声耳语了一阵,接着走上扶梯,来到包间:“对不起,少司令临时有事,来不了啦,司令部让我带众长官去一个地方,车子在外面等着,请众长官上车吧。”

    长官们满脸惊诧,不明白吴奇此举意味着什么,但又不敢违抗,磨磨蹭蹭中,终还是上了车。

    这时间,屠兰龙正站在梅园后花园那座别致的望月亭下,今晚是没有月亮可欣赏的,星星也被乌云遮蔽,梅园朦朦胧胧,罩上了一层神秘。屠兰龙的心里,也笼罩着另一层神秘。他把十位跟自己和义父关系紧密的师团长召到梅园,并无实际性目的。出此招,完全是为了将来的战局。这一场恶战,屠兰龙做好了两到三年的准备,当然,打得好,或许一年不到也就结束了。但结束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消停,日本人一天不撤出中国,他屠兰龙就甭指望能消停。就说眼前这场恶战吧,13集团军表面上士气高涨,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这阵就学谭威铭那样,跟小日本交上手。可真要打起来,怕是有不少人要做缩头乌龟。昨天他已听说,第6师师长池少田秘密派人出了米粮城,至于去了哪,不得而知,但他想,十有八九,是找阎长官去了。池少田当年就在阎长官手下,混个团长,后来因为睡了顶头上司胡旅长的姨太太,被胡旅长的副官逮了个正着,怕杀头,于是连夜带着自己的弟兄逃出了米脂山。后被胡旅长追杀,迫不得已,才投了义父。当然义父收下他,是有条件的,就是管好他裆里的东西,再不能惹事,更不能睡弟兄们的老婆或姨太。义父当时有句话,很经典:“你睡别人老婆的时候,指不定,你老婆也在别人怀里,这种事,想来还是你不划算。所以大家还是管好裆里的东西,别乱睡,这样天下就太平了,你也就不用四处投靠别人了。”据说池少田当时指天发誓,说再犯这种愚蠢错误,让义父阄了他。义父笑说:“劁猪我会,但阄人我还没干过,也不想干。你要是犯了,我给你一把刀,你自个解决。”

    这以后,池少田是不睡弟兄们老婆了,但他四处找女人,他那个师部,简直就成了窑子。义父念他带兵还行,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大过问。屠兰龙现在才发现,义父所标榜的太平盛世,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绘了一张蓝图,挂在墙上行,真搬到这个世界上,难。米粮城虽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但这太平是假的,粉饰的。真要遇到风吹草动,这太平,怕禁不住一枪一炮。

    当然,也许是他多虑,这些天,他的脑子总在胡想,很多不可能的事,往往被他想得比现实还真实。

    罢罢罢,屠兰龙本来是想撤换掉池少田的,这种人,将来怕要误大事。就跟恒通米店的孙掌柜一样,不杀,实在扭不转乾坤。又一想,临阵换将,兵家之大忌,只能把不满埋在心里,把担忧写在心里。把顾善义他们弄进梅园,就是想琢磨琢磨,这些人,到底什么想法,将来能不能靠得住?还有,也想借机试探一下,那些跟他和义父远的,比如池少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不这样不行啊,毕竟他不是义父,米粮这片土地上,他只是个陌生客。

    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他忽然又记起这句俗语。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花草瑟瑟作响,一股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撩得他心里痒痒的。屠兰龙这才发现,春意已经很浓了。

    大同那边呢,春意是否更浓?

    忽然地,屠兰龙就又想起了茑茑母女。朱宏达离开米粮城已经好几天,一点消息也没,不知道军机处长黄少勇说的那个人,找到没有?上帝保佑,茑茑母女可一定要安全啊,要不然,这仗不用打就已败定。

    屠兰龙心里再次漫上一层惆怅,思念如同藤蔓,爬上了他的心头。

    屠兰龙离开望月亭,往梅园深处走了几步,蓦地,他看见一个人影,就立在梅园深处,古槐树下,亭亭玉立。她曼妙的身影,还有跟他一样的怅然状,一下就把他的心攫住了。

    是赫英英。这个调皮古怪任性好动的女子,这些天可没少难为他!

    屠兰龙隐瞒不了自己,对这个贸然闯进他生活的女子,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欢。这是一种奇怪的感情,真是怪得很,屠兰龙反反复复问过自己,喜欢她什么呢,长得像茑茑,还是她来自老家坝子营?这些都有,但好像也不尽是。就算长得像茑茑,也没必要为她睡不着觉啊,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嘛。

    屠兰龙笑笑,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被茑茑之外的另一个女人所惑,所不安。

    一开始,屠兰龙是想让赫英英当报务员的,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但试了一下,不行,赫英英对电台一点感觉没有,手一触发报机,就不由得抖,惹得副官腾云飞犯急,这么灵巧这么胆大的一个妹子,怎么见了发报机就发怵呢?后来屠兰龙说,让她到卫生队去,做护士总行吧。还真巧,赫英英在老家坝子营,是学过一点医术的。她父亲赫掌柜也是个思想开化的人,有次运货途中,被土匪抢劫,是驻守在那儿的部队救的他,他回来后便执意要让女儿学医,还像模像样请了一个郎中教她。赫英英煞有介事学了半年后,迷恋上了新思想运动,这才把医扔开了。

    赫英英到了卫生队,起初几天还行,满身是劲儿,又蹦又跳,跟卫生队长曹兰她们也处得好。前天晚上,赫英英突然找到腾云飞,哭哭啼啼说,卫生队她待不下去了,队长曹兰排挤她。腾云飞叫来曹兰,一问才知,排挤完全是赫英英自个说的,曹兰只不过让她下连队,赫英英突然就不高兴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腾云飞有点烦这个多事的丫头,但一想少司令屠兰龙那暧昧的目光,又把不满收起来,认真问她。

    赫英英也不遮掩,很直率地说:“我想在少司令身边,干什么都行,哪怕给他洗衣服。”

    “衣服不用你洗!”

    “那我就给他做饭,我做饭手艺可好哩,不信我做给你看。”

    “饭也不用你做,梅园有厨师,手艺比你强。”

    “那可不一定,我在老家的时候,每月都要给我爸和我妈做一顿酸汤鱼,少司令是我老家的人,他一定爱吃酸汤鱼。”

    腾云飞哭笑不得,一月做一顿,那少司令不得饿死?!实在磨不过她,腾云飞只好把事情报告到屠兰龙那里。出乎意料,屠兰龙这次没训斥他,想了一会道:“先把她留在梅园,随便找个事让她做。”

    腾云飞这次安排给赫英英的活,是帮着整理老司令的书房。书房在梅园最里边,屠兰龙原本是不想让人动书房的,但眼下这局势,不动又不行,日本人的炮火可不管你是老司令的书房还是百姓的伙房,想炸时照炸不误。

    屠兰龙把自己的身子隐在花园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下,目光一动不动望住赫英英。

    还是义父说得对,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人,心境就是不一样。才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心就不那么郁闷,关于战事带来的种种不安还有烦恼,全都因了这个影子的出现,淡了。后来他走出花园,故意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惊着了槐树下的赫英英,她警觉地转身,同时问出一声:“谁?”

    屠兰龙装作才发现她,惊讶道:“是英英啊,这么晚猫在这儿干什么?”

    心里一直想唤的英英两个字,就让他这么顺畅地叫了出来。

    赫英英脸兀自一红,显然,屠兰龙这声称呼触动了她,她头一扬,捋了捋头发:“报告少司令,我在想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说着话,屠兰龙到了赫英英身边,一股清香沁着了他,是女儿家身上特有的味道,同样的香味,若干年前,他在茑茑身上嗅到过。

    “我我不敢说。”赫英英往后退了小半步,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盯住屠兰龙。

    “什么话不敢说,我这儿,可没阻拦谁说话。”

    “那我就说了?”赫英英歪了下头,奇怪,连她歪头的姿势也像茑茑。真是见了鬼,怎么老想起茑茑,屠兰龙对自己有些失望。

    “我在想,刘集那边已开了火,少司令这里,怎么异常安静?”

    “安静?”屠兰龙没想到赫英英会说出这么一个深刻的问题,一时语塞。

    “我原想,刘集一开火,整个米粮城就会行动起来,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打牌的打牌,看戏的看戏,那些生意人,照样在赚钱。”

    “这有什么不好吗?”屠兰龙反问道。

    “当然不好,日本人都打到家门上了,少司令您”

    “我怎么了?”

    “你还像个没事人!”

    赫英英伶牙俐齿,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一股脑儿,就把心里的不满全说了出来。

    屠兰龙只能笑,干笑,笑完,他问:“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

    “打啊,这还有啥犹豫的,全城的百姓都在等您下令呢。少司令,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谭师长他们挨打吧?”

    屠兰龙心里蓦地涌上一层不快,但他忍着,为了不扫兴,他说:“谁告诉你这些的?”

    “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想的。”赫英英越来越放肆了,大约她还不知道,在少司令面前,很多话是不能讲的。

    “你还想到什么?”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少司令,你说,是不是我白崇拜您了?”

    屠兰龙像是让赫英英喂了一根鱼刺,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再次咳嗽一声,想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没想这个时候,阮小六慌慌张张跑来了:“报告司令!”阮小六一看赫英英在场,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说!”屠兰龙火气十足地说了一声,不知道这火是冲赫英英发的,还是冲慌慌张张的阮小六发的。

    “刚刚接到12师消息,日军第六联队第七联队秘密向刘集靠拢,意图在今晚向我发起攻击。马鞍坡那边,鬼子又增了一个炮兵团。”

    “谭威铭呢,他怎么说?”

    “谭师长眼下还在马鞍坡,12师副师长庄国雄请求司令部支援。”

    “胡闹!”屠兰龙愤愤地扔下两个字,撇下赫英英,脚步急促地朝指挥中心走去。

    赫英英想跟上来,阮小六霸道地瞪她一眼:“少添乱!”说完,紧追着屠兰龙去了。

    赫英英心里,莫名地就涌上一层失落。这一刻,她多么想紧跟着少司令,投身到火热的战斗中去啊4

    当晚并无战事,可是第二天拂晓,城内的百姓还在酣睡中,日军的炮火便打响了。

    第一天受挫的岗本这次是发了狠,进攻从三个方向同时打响,除佐佐木的特遣队继续攻击沈猛子外,马鞍坡这边又增加了一个团的兵力。另外,昨夜悄悄摸到刘集前沿的第六联队和第七联队也同时跟12师交上了火。

    马鞍坡这边打得格外惨烈,日军几十门重炮炮口从马鞍坡下的树林中伸出,迂回到马鞍坡两翼的鬼子兵也支起了小钢炮,五时三十分,岗本一声令下,重炮和小钢炮同时开火,霎时,马鞍坡陷入到一片浓烈的硝烟中。

    师长谭威铭昨晚便回到了师部,副师长庄国雄连着打了几通电话,说第六联队和第七联队目标直冲刘集,刘集的百姓已开始连夜往城内跑了,马头桥和石桥被挤得水泄不通。谭威铭不敢大意,敌人一旦对着集子上的百姓开火,后果不堪设想。

    马鞍坡就剩了朱大泉的73团。

    敌人的炮火实在是太猛了,岗本像是憋足了劲,要用炮火炸翻马鞍坡。尖啸的炮弹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在马鞍坡的上空。几分钟后,前沿的战壕便藏不住人了。朱大泉命令弟兄们往后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内。一营长汪小南顶着一头炮灰,固执地不肯离开战壕,他身边的弟兄跟他一个模样,猛烈的炮火压得弟兄们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蜷缩着身子,往土壕里钻。有的士兵衣服被弹片划破,有两个弟兄脸上开了花,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手抱机枪趴在战壕边的那个小士兵让炮弹炸飞了一条胳膊,疼得哇哇叫喊。朱大泉扫了一眼,知道第一道防线守不住了,再守,就会变成敌人的炮灰。他扑过去,冲一营长汪小南命令:“马上带弟兄们往后转移,第一道防线放弃!”汪小南刚说了声我能守住,一颗炮弹就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炸响,警卫兵一个鱼跃,将朱大泉扑倒,一股火光腾起,紧跟着响起炸雷般的巨响。朱大泉只觉脑子里嗡一声,差点就失去知觉。等他爬起来时,身上的警卫兵不见了,他冲硝烟弥漫的天空喊了几声警卫兵的名字,汪小南跌跌撞撞跑来:“甭喊了,他让炮弹炸飞了。”

    “马上给我撤,听见没!”

    汪小南这次没敢顶嘴,带着一营的弟兄们乖乖撤到树林后面。赶上来迎接他们的二营长雷黑子冲朱大泉喊:“团长,这样不行啊,敌人炮火太猛,我们的机枪根本派不上用场。”

    汪小南也说:“团座,这样打下去,不用开枪,阵地就全丢了。”

    朱大泉也是心急,他还惦着刚才被炸飞的警卫兵,那小子才17岁,当兵到现在,还没打过仗呢,原指望这次能在炮火中练一下胆,哪知

    “都给我闭嘴,退回到树林中去!”

    一阵狂轰滥炸后,炮火渐渐稀落下来,伏在战壕里的弟兄们终于可以抬起头了。朱大泉扫了一眼身边的弟兄,嘶哑着嗓子说:“一营向左,二营往右,其他营原地不动,敌人马上会反扑,都给我留点神。”

    话说完没五分钟,就见黑压压的鬼子从三个方向朝他们涌来。仗着有火炮的掩护,今天的鬼子兵进攻速度格外快,还未等一营的弟兄找好位置,跑在前面的鬼子已冲他们开枪了。弟兄们也是被刚才那嚣张的炮火激怒了,鬼子兵刚进到射程范围,就齐齐地扣响了手里的家伙。

    瞬间,激烈的枪声取代了轰隆的炮声,树林前面那片小山坡上,子弹打得地面直冒白烟,猖狂的鬼子兵不断地倒下,但小鬼子一点不畏惧,岗本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此役,必须拿下马鞍坡,擅自后退者,格杀勿论。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蝗虫一般往前扑。

    前面正打得火热,两翼的敌军又涌了上来,一营长汪小南马上带领弟兄,往左翼打。机枪声狂扫一片,盒子炮、短枪也派上了用场,手榴弹不时地从战壕中飞出,阵地上狼烟四起,尘埃滚滚。

    相比马鞍坡,刘集这边的战斗,又是另一番景致。日军第六、第七联队也是采用同样的方法,先是用火炮猛攻,炮弹越过刘集东面的斜坡,炸响在离刘集不到一公里的黄花冈上。布防在黄花冈的是12师158旅和162旅,这两个旅是谭威铭手下战斗力最强的,之所以把他们布在黄花冈,就是要防止日军从正面形成突破。

    密集的炮火轰炸在黄花冈上时,158旅和162旅的弟兄们并没做任何反击,黄花冈虽是一小山冈,但冈下是多年形成的一大片洼地,洼地前面,是被当地人称为太平湖的一处湖泊。湖泊虽然不是很大,但足可以抵挡日军从正面畅通无阻地杀过来。

    昨晚谭威铭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求158旅和162旅一定要把敌人消灭在太平湖,绝不能让鬼子的脚步越过湖泊一步,更不能让鬼子的炮兵团往前推进,因为炮兵团只要过了太平湖,炮弹就能直接落到刘集了。

    “誓死捍卫刘集,直到全师战死!”这是昨晚谭威铭在紧急动员会上发下的誓言。为配合158旅和162旅,谭威铭又紧急调集原来布防在刘集中心的两个团,其中就有侯四的117团,补充在黄花冈两边的小山峦上,以防敌人从侧翼发起进攻。

    日军狂轰滥炸一通后,尝试着往前扑了,小鬼子刚刚摸到太平湖两边的草地上,轰隆隆的炮声便响起来,这炮声不是13师团的,而是布在黄花冈后面的第五炮营的。呼啸的炮弹掠过黄花冈,不偏不倚落在日军中间。日军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响起炮声,还未明白过来,就被猛烈的炮火炸成了肉片。也有想活命的,抱枪跳入了湖中。太平湖下面布满了水草,鬼子在水里没挣扎几下,就被杂乱丛生的水草缠住了双腿。冈上的弟兄们点射似的,一枪结束一个。不出十分钟,日军第一次进攻便被打垮,两边草地上横七竖八摆了数百具尸体。日军一看进攻受阻,刚刚熄灭的炮火再次轰响,黄花冈立刻被炸得尘土飞扬。敌人像复仇似的,密集的炮弹雨点似的落在战壕前沿,飞起的弹片还有尘埃快要把战壕填满了。158旅旅长钟北山一看情况不对劲,命令后面的第五炮营调整目标,冲小鬼子的炮兵开火。

    五分钟后,敌我双方的炮兵对上了。第五炮营使用的火炮,正是大坝器具厂自行研制的,一开始炮手还有些不适应,炮弹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怎么也对不准日本炮团的位置。钟北山连骂几句脏话,亲自跑过去,一脚踹开最前面的那个炮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司令研制的炮,到了你们手里,连迫击炮都不如。”

    钟北山最早就是炮兵出身,老司令屠翥诚研制这种超长炮筒的火炮时,还专程请他在器具厂干了两个月,这种炮的杀伤力远比常规军配备的轻型山炮要猛,比山下日本军的70毫米九二式步兵炮也差不到哪里,只是瞄准系统相对粗糙一点。钟北山边摆弄边粗声吆喝其他几位炮手,让他们照着自己说的做。第5炮营这些炮兵是钟北山手把手专训过的,应该说作战水平还不错,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战事,实战经验少得可怜。刚才冲太平湖两侧的草地打,他们还能凑合,反正只要炮弹落在草地上就行,这要专门对准日军炮团,难度就有了。好在经钟北山连呵斥带示范,他们的感觉又回来了,再打,目标就较刚才准了许多。

    双方炮兵对打了十多分钟,日军的炮火明显弱下去,钟北山心里高兴,他相信日军炮团配备的九二式步兵炮并不会太多,只要能打掉五门,就是胜利。

    又是二十分钟后,日军那边先停了火。钟北山狂笑一声:“哈哈,小鬼子终于让我们压下去了。都给我听好了,省着点炮弹,炮弹打光了,都得送死!”

    钟北山并不知道,刚才那一阵对攻,日军炮团受损惨重。日军印象里,中国军队的炮击能力是很弱的,装备更是可怜,一个师也就那么十来门山炮再加上少量的迫击炮,炮兵素质更是差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每到一处,习惯上都是先凭借强猛的炮火轰炸对方工事,然后在炮火掩护下,发动阵地进攻。没想到这一次在米粮城,竟然遇到中国军队强有力的炮火阻击。第5炮营第一次击退日军进攻,指挥官板田大佐便气得哇哇大叫:“八嘎,支那人,山炮!”等第5炮营的炮弹掠过太平湖,掠过他们用来隐藏的小山峦,弹无虚发地砸向他的炮兵阵地时,板田大佐的眼睛都歪了。板田压根就没想到中国军队有这么强的火力,更没想到山上的158旅会突然给他来这一手,他顿时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凄惨境地。板田一边叫喊着:“隐蔽,隐蔽!”一边又挥舞着军刀“还击,给我还击!”

    但是无论板田怎么挣扎,日军炮团还是没逃过一劫,他们在毫无准备中,甚至在必胜的信念中,被山上的第5炮营打了个稀巴烂。布在山下的二十门九二式步兵炮,七门被打断了炮身,另有两门,居然炸得找不见了。弹药箱起了火,将炮兵卷起来,飞到了空中,再次落地时,又被第5炮营的炮弹重新掀起。炮兵阵地上一片火海,这火海一半是第5炮营炸起的,一半,竟来自小鬼子自己的弹药箱。

    “八嘎,八嘎!”板田完全疯了,战斗刚刚开始,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威风还没打出来,炮兵团就给他丢人现眼,这等耻辱岂是他能受得了的?板田乱舞着军刀,气急败坏地想一刀砍掉炮兵团长的头!

    炮兵大队长更是恼羞成怒,捂着鲜血四溅的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吼道:“大佐,上当了,情报的有误,支那人的炮火,完全超出想象。”

    一个中队长拖着一条伤腿,跑来跟他请示:“火力太猛,再战下去,炮兵大队会遭更大的殃!”

    板田掏出枪,不容分说,一枪结束了这个怕战的中队长。但这也挽回不了他的面子,迫不得已,板田命令熄火,炮兵团迅速转移。

    发生在黄花冈的这场炮火阻击战,一幕不漏地进了屠兰龙的视野。战斗打响时,屠兰龙带着阮小六几个,登上云水间那座高高的假山,手握高倍望远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日军炮火对黄花冈狂轰滥炸时,屠兰龙的双手是抖着的,脸上的表情一阵比一阵难看。等山冈上的第5炮营奋力向小鬼子还击时,他抽搐的双肩才慢慢平静,很快,他的双肩又抖起来,那是兴奋的抖,快乐的抖。战火彻底平息后,屠兰龙收起望远镜,意犹未尽地看了眼身边的黄少勇。

    军机处副处长黄少勇也是一直手捧望远镜,谷河对面的这场阻击战,令他热血贲张,天虽然有些许凉意,他的头上脸上,却是热汗淋漓。

    “打得好,打得过瘾啊。都说11集团军坐享太平,我看他们才是坐享太平。”黄少勇抹把汗,心情激动地盯住屠兰龙。

    屠兰龙什么也没说,他本来不想让黄少勇出现在这里,但黄少勇非要来,他也就点头同意了。想想,自赵世明离开米粮城回大同后,黄少勇一直窝在梅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面对那张作战图,拿一支笔在上面涂涂画画,可能他也是闷了。但对黄少勇这番感慨,屠兰龙似乎不感兴趣。众人还在翘首巴望着黄花冈,他的脚步已走下假山,往云水间六号厅去了。黄少勇跟阮小六相视一眼,脚步快快地跟了过来。

    云水间六号厅里坐满了人,除请到梅园的十位师团长外,今天还请来不少新面孔,其中就有新上任的炮兵独立旅旅长左相伟,此人不到30岁,方脸,浓浓的两道眉,一张典型的美男子面孔,不过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刚气。挑他做炮兵旅旅长,也是屠兰龙深思熟虑了的。一来他曾在炮兵学校学习过,懂不少专业知识;二来,此人以前在国军23集团军担任过炮兵营副营长,后来一次战斗中受伤,被大部队甩了,在一座小镇子上养好伤后,正好遇上屠翥诚北进,他愣是靠自己的固执劲,缠着进了屠翥诚的队伍。还有一层关系,此人跟129旅旅长赵世明是旧交,在同一个战壕里趴过。凭着这几点,屠兰龙最终决定由他出任炮兵旅旅长。从这些日子的表现看,屠兰龙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个晚上,阮小六带着十位师团长,就是去看新组建的炮兵旅。这是屠兰龙突然萌生的主意:“让他们去看看,我屠兰龙到底在做什么。”十位师团长观完炮兵旅的演习,纷纷伸出大拇指:“了不得,有了这支炮兵旅,我们心里稳当多了。”

    可屠兰龙心里不稳当!

    日军这才来了一个师团,不到三万人,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后面。而且,到现在,宫田司令官也没暴露他的作战目标,表面看,岗本中将和他的13师团是冲着米粮城来的,仿佛一口气要吞下米粮城,但为什么要把佐佐木的特遣队顶到沈猛子那边,而不是直接来攻打米粮城?还有,25师团为什么不迅速跟进,而是驻守在谷城,这不像是一口气吞掉米粮城的样子啊——

    如果宫田司令官只是借一条道,穿过米粮山,11集团军该不该全力围阻?这种可能虽然小,但不是没有。傅将军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作为军事长官,首要的任务,是保一方平安。我不想看到米粮城陷入到战火中,最终变成炮灰,让老百姓生灵涂炭,这也是屠老司令的意愿啊——”

    可米粮城安宁了,别处呢?日本人的铁蹄一旦踏过米粮山,很可能就畅通无阻,到那时,小鬼子会不会掉转头来,两边合围,麦河的悲剧,是否会重演?

    一系列问题困扰着屠兰龙,让他陷入欲断难断的困境。他不是不想打,可这仗到底怎么打,怎么才能既保证百姓的安全又能将小鬼子消灭在米粮山?还有,一旦全面开火,阎长官那边,支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别人可以不想这些,他屠兰龙不能!他肩上担的,不只是11集团军的生死,还有米粮山百万民众的安危啊——

    他所以反反复复把下级军官还有孟兵粮他们召来,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这支队伍,没有充分的自信!如果是在24师,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响第一枪,但这是米粮城,是义父的地盘!

    云水间六号厅静静的,长官们脸上全都一个颜色,这颜色是被刚才那炮火染的,尽管长官们并没到那座假山上亲眼看一看刚才的炮火,但大家都长着耳朵,轰鸣不止的炮声,早把他们的心给炸翻了。

    “大家都说说吧,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屠兰龙忍了几忍,终还是把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万没想到,这一天,除了炮兵旅旅长左相伟慷慨陈词一番,其他长官,全都选择了缄默。怎么会缄默呢,屠兰龙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沉默到后来,倒是屠兰龙原本没抱指望的182团团长范子义放了一个冷炮:“咋了,都怕了是不?我范子义不怕,182团不怕,少司令,下令吧,我姓范的手早痒痒了!”

    屠兰龙的目光反复地扫在十位师团长和范子义脸上,扫到后来,他把自己扫失望了,真的好失望。

    会议结束回到指挥部,黄少勇问他:“你心事这么重,到底为了什么?”

    屠兰龙苦笑一声:“还能为了什么?”

    “没那么悲观吧,少司令。”黄少勇理解似的宽慰他一句。

    “怕是比这还悲观。”

    黄少勇摇摇头:“不,你把问题想复杂了,听我一句,这个时候,越简单越好。”

    越简单越好?屠兰龙默默琢磨着这句话,最后沉沉道:“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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