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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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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后,伊拉龙开始辨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周围一带陌生的壮丽群山,在空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投影。空地的一边有一条小路穿过雪地,伸进密林。林中传来小溪汩汩的水声。

    呻吟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蹒跚地走到一棵树下,抓住一根树枝,把全身的重量挂在上面。树枝支撑了一会,然后发出老大的“喀嚓”一声,折断了。他除掉细枝,将它一端支在腋下,另一端牢牢撑在地上。在这根临时拐杖的帮助下,他一瘸一拐走到冰封的小溪边,敲碎表层的坚冰,捧起下面清冽刺骨的溪水。喝饱后他回到空地,就在迈出树丛时,伊拉龙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山峰,和这处空地的位置。

    正是在这里,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孵出蓝儿的龙蛋突然出现。伊拉龙向后一倒,靠住一棵大树。错不了,因为现在他认出了那些灰秃秃的树,就在是那次爆炸中它们失去了所有的松叶。蓝儿怎么会知道这里?当时她还在蛋里没孵出来呢。一定是我的记忆让她找到这儿来的。他无言地晃晃脑袋,心中震撼莫名。

    蓝儿在耐心地等着他。你愿意带我回家吗?他问道。她的头高高昂起。我知道你不想,但这是必须的。我们俩要对加罗负责。是他抚养了我,因为我,间接地也照料了你。你想不顾这责任吗?如果我们不回去,以后人们会怎么说——说我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任由舅舅危在旦夕?我现在就能听到,关于骑士和他那怕死的龙的故事!如果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流血厮杀,那就让我们正视它,不要逃避。你是龙!就算是鬼魂,在你面前也望风而逃!然而你却龟缩在大山里,活像一只魂飞魄散的兔子!

    伊拉龙的本意是用激将法,他成功了。一个硕大的龙头猛然冲到他鼻子面前,离他只有几英寸,喉咙里传出闷雷般的低吼,森森利齿如刀如剑,怒目圆睁,鼻孔中黑烟阵阵。伊拉龙心中打鼓,只盼自己不要做得过了头。蓝儿的意念传进他脑中,怒火万丈。血债必须血偿。我会战斗。我们受wyrds——命运——所驱策。但切勿再试探于我!出于责任感我愿意载你飞回去,但这实际上是一桩蠢行。

    “无论是否愚蠢,”他向着空中说“我们别无选择——非去不可。”他把衬衣一撕两半,分别塞在两条裤腿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在蓝儿背上坐好,紧紧抱住她的脖子。这一次,他对她说,飞得低一些,更快一些。关键在于时间。

    抱紧了。她告诫一句,然后振翅疾飞。他们平稳地飞在森林上空,几乎紧贴着树梢。伊拉龙的胃又揉成了一团,这回他很高兴里面本来就空空如也。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连声催促。蓝儿一言不发,但翅膀扇得更急。伊拉龙紧闭双眼,缩着肩膀。他本来指望垫着的衬衣能起一点保护作用,然而剧痛还是随着蓝儿的每一下动作从腿上传来。很快,数道鲜血温热地沿小腿流下。关切之意从蓝儿那里传递过来,她飞得更急了,双翼的挥动已经尽了全力。土地飞快地从下掠过,仿佛在向后疾驰。伊拉龙想,在地面上的人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小点。

    中午刚过,帕伦卡谷已经在望。山谷南边云层密布,遮住了伊拉龙的视线,而卡沃荷正在北边。蓝儿向下滑翔,让伊拉龙寻找农庄。他终于看到了农庄,惊惶冲上心头。农庄上烈焰飞窜,一柱浓烟直冲青天。

    蓝儿!他用手一指,把我送到那儿去,快!

    她双翅紧贴身体,以惊人速度笔直地俯冲而下,然后稍微变换方向,朝林中落去。伊拉龙的叫喊冲破呼啸的风声:“降落到田里!”他愈加用力地抱紧蓝儿。一直等到离地只有一百英尺,蓝儿才张开翅膀,向下有力地扑扇了几下,重重地落地,震松了伊拉龙的手。他滚落下来,然后踉跄着站直身子,连连喘息。

    房舍已被炸成一片断壁残垣,墙壁和屋顶的木头支离破碎,像被一把巨锤砸成了齑粉,飞散到很远以外。烧得乌黑的鹅卵石随处可见,几块扭曲的金属是炉子剩下的最后痕迹。陶器的碎渣,烟囱上红砖的残块,在雪地上砸出成千上万的小坑。谷仓中烟尘滚滚,浓黑污浊,火烧得正烈。家畜都不见了,或是被杀,或是吓得逃之夭夭。

    “舅舅!”伊拉龙向废墟冲去,在面目全非的房间中寻找加罗,可是他踪迹全无。“舅舅!”伊拉龙再次放声大叫。蓝儿绕屋一周,然后来到他身边。

    悲剧临降,她说。

    “如果你不带着我跑掉,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我们呆在这儿,你不会活到现在。

    “看看这一切!”他悲愤交加“我们本来可以提醒加罗!都是你,让他不能及时躲开!”他一拳砸在柱子上,以致关节上皮肤迸裂,鲜血直流。他走出屋子,踉跄着脚步,来到大路上,弯腰察看雪地上的痕迹。面前有几种足印,但他眼前一片模糊,总是看不真切。我要瞎了吗?他心中暗暗诧异,举起颤抖不已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潮湿。

    一片阴影当头罩下,蓝儿展翅低飞在他的上空。别难过,也许不是那么糟。他仰望蓝儿,企图看到一丝希望。看看这些脚印,我所见到的只有两个人的足迹。加罗可能并没有被他们抓走。

    他定睛观察凌乱的雪地。足迹模糊地显示有两个穿皮靴的人走向房屋,然后同样又是这两个人,返身折回,离开了此地。不论他们是谁,来时和去时的负重都是一样的。你说得对,加罗一定还在这儿!他一跃而起,向屋子冲去。

    我到房子周围和树林里查看,蓝儿说。

    伊拉龙冲进厨房的废墟,发疯似地在一堆残砖败瓦中挖掘。一些平时看起来不可能搬得动的残骸,如今似乎会自动闪开。一只餐具柜,几乎完好如初,费了他一点时间,然后也在他手下被举起,飞甩出去。他俯身去搬一块木板,突然听到背后传出响动,于是一个急转身,全神戒备。

    在一片坍塌的屋顶下,探出一只手,虚弱无力地招着。伊拉龙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抓住它:“舅舅,能听到我说话吗?”没有反应。伊拉龙掀开一块木头,双手被断裂的木片刺伤,但他毫不理会。很快,一边的胳膊和肩膀已经露了出来,但一条沉重的梁木横亘在伊拉龙面前。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用肩膀去顶,但它却纹丝不动。“蓝儿!快来帮忙!”

    她应声而来,穿过颓败的墙垣,断木在她脚下发出碎裂的脆响。她不发一言,小心地走过他面前,身子抵住梁木,双爪陷进残破的地板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梁木被顶了起来。伊拉龙立即冲到下面,只见加罗趴在地上,身上衣衫碎成破布。伊拉龙把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等他们安全离开以后,蓝儿松开梁木,任它轰然坠地。

    伊拉龙把加罗拉出倾颓的房舍,轻轻放在空地上。他心慌意乱,怯怯地伸出手碰碰舅舅。加罗皮肤灰败,了无生气,而且干枯得仿佛被烤掉了体内所有的水分。他的嘴唇也裂开了,颧骨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但这些还不是最惨的。深度的烧伤布满他的全身,一片狼籍,已经变成蜡白色,并渗出透明的液体。他的整个躯体散发出一种中人欲呕的可怕气味——就像腐烂的水果。他呼吸急促,每一下都像濒死者发出的格格喉音。

    凶手,蓝儿嘶声说。

    别说这些。也许还有救!得送到葛楚德(gertrude)那儿去,可是,我没办法把他带到卡沃荷。

    蓝儿向伊拉龙呈现出一幅画面:她在天上飞,加罗挂在她脖子上。

    你能背得起我们两个吗?

    不行也得行。

    伊拉龙在瓦砾堆中挖出一块木板,又找到一些皮绳,叫蓝儿用爪子在木板的每个角上开一个洞,然后将皮绳穿过这些洞,把木板吊在蓝儿的两只前腿上。他仔细检查一遍,确信绳结打得够紧了,再把加罗放到木板上,紧紧地绑好。就在这时,一小片黑布从他舅舅的手里掉出来,和黑衣人所穿的衣料正相符合。他满怀愤恨地将布放进口袋里装好,跨上蓝儿。绵绵不绝的疼痛在全身漫延,他紧紧闭上眼睛。出发!

    蓝儿后腿猛蹬地面,离地三尺,翅膀在空中一阵狂扑,缓缓地拔高了一点。她绷紧筋肉,骨节发出声声爆响,拼命对抗着地心的吸力。最初的挣扎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偏偏毫无成效。再后来她鼓劲奋力一冲,再上一尺,进而终于升到森林上空。伊拉龙立即对她说,沿着大路飞,这样降落时会有足够的地方。

    我会被人看到的。

    顾不上这个了!她没有争论,转弯沿大路向卡沃荷飞去。加罗在下面剧烈摇晃,那几根脆弱的绳子是他唯一的保障。

    蓝儿不堪负重,飞得很慢。很快,她的头抬不起来了,嘴里泛出泡沫。她想继续飞下去,但终于在离卡沃荷还有一里格的地方,翅膀一收,落在路上。

    她落地时后腿扬起漫天飞雪。伊拉龙从她背上跌下,用一边身子重重着地,避开受伤的腿部。他挣扎着爬起来,解开蓝儿腿上的绳子,耳边响彻她粗重的喘息。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他说,我不知道会离开多久,所以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一段时间。

    我等你,她说。

    他咬咬牙,开始在路上拖着加罗往前走。最初的几步让他心头充满痛苦。“不行,我做不到!”他伸直脖子,仰天大叫一声,又走了几步。接着他低下头来,嘴里发出吃力的吭哧声,两眼紧盯双脚之间的地面,强迫自己一直走下去。这是一场战争,他要战胜自己不听使唤的身躯——他拒绝接受失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漫长得让人不堪忍受,所走过的每一码都艰难得仿如万水千山。在绝望中,他开始怀疑卡沃荷是否还存在,那两个黑衣人是否也已将它毁于一旦。过了不知多久,在体力耗尽的晕眩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于是抬起头来。

    布鲁姆向他奔来——双目圆睁,头发散乱,头部一侧凝着暗红的鲜血。他拼命挥舞手臂,然后扔下拐杖,一把抓住伊拉龙的肩膀,大声地说着什么。伊拉龙眨着眼睛,意识涣散,根本无法理解。陡然间,他只觉得地面向他扑来,嘴里泛起血的味道,接着便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梦境纷扰,在伊拉龙脑中自生自灭。他看到一群人,鲜衣怒马,驰向一条孤零零的河流。其中许多人手持长矛,满头发丝银光闪闪。一艘船静静等候着他们,它的样式美丽而奇特,在明亮的月色中光华灿烂。那群人慢慢登船,其中两位比其他人高,把臂而行。他们的脸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但能看出其中一位是个女人。他们登上甲板,望向岸边。只有一个男人没有上船,他独自站在卵石滩上,扭过头去,发出悲恸万分的哭号。哭声渐灭,船只沿河而下,不见轻风或船桨,却在两岸空阔旷野的夹峙中渐行渐远。这一幕景像渐渐黯淡,就在它消失前的一瞬间,伊拉龙看到天幕之上,有两条龙在盘旋翱翔。

    伊拉龙先是听到耳边有嘎吱声:一下在前,一下又在后。这持续不断的声音让他睁开眼来,茅草房的顶棚映入眼帘。一条粗糙的毯子盖在身上,他赤身裸体地躺着,腿伤已被包扎好,手指关节也绑着洁净的布条。

    他置身于一个单间的小茅棚里。桌上放着研钵和捣杵,旁边还有几只碗,一些植物。几排干了的香草挂在墙上,使空气中充满浓郁的田野芬芳。炉膛里火焰摇曳,一个矮胖的妇人坐在前面的柳条摇椅里——她就是村里的巫医葛楚德。她闭着眼,头懒懒地靠着椅背,一对织衣针和一团羊毛线放在膝盖上。

    尽管伊拉龙实在不愿意,但还是强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这使他头脑清楚了一些。他回忆起最后两天发生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加罗,然后是蓝儿。但愿她躲在安全的地方。他试着与她联络,但没有成功。不管她在哪,一定是远远离开了卡沃荷。幸好布鲁姆把我带到了这儿。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流了那么多的血。

    葛楚德惊醒了,睁开亮闪闪的眼睛。“哦,”她说“你醒了,很好!”她的嗓音浑厚温暖。“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很不错了。加罗在哪儿?”

    葛楚德把椅子移近床边。“在霍司特家,这儿放不下你们两个。我告诉你,这搞得我脚不沾地,两头跑来跑去地照看你们。”

    伊拉龙按捺住内心的焦虑,问道:“他怎样了?”

    她迟疑了半晌,看着自己的手,半天没有回答。“不妙。他高烧不退,伤口一直不能愈合。”

    “我要去看他。”他马上就要下床。

    “吃完东西再去,”她坚决地说,把他推回床上“我花那多么时间照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好起来以后再伤害自己。你腿上的皮肤有一半已经完全被磨掉,昨天晚上才退的烧。别担心加罗,他很坚强,会好起来的。”葛楚德在火上挂起一个罐子,开始切防风草根准备煮汤。

    “我在这儿多久了?”

    “整整两天。”

    两天!这意味着在他最后一次吃晚饭后,已经过去了四个早晨!只要想一想这个,就足以让伊拉龙觉得虚弱不堪。蓝儿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孤身一人,希望她平安无事。

    “整条村子的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派人去你的农庄,发现它已经完全被毁了。”伊拉龙点点头,这一层他已经预料到。“谷仓被烧掉了加罗就是因为这个受的伤?”

    “我我不知道,”伊拉龙说“事情发生时我不在。”

    “噢,没关系。相信一切都会解决的。”葛楚德趁汤在火上煮着的时候,又开始织毛线“你掌心里有个疤。”

    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掌:“是的。”

    “怎么弄的?”

    几种可能的回答涌进脑子里,他选了最简单的一个:“从我记事起就有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加罗这是怎么来的。”

    “嗯”直到汤开始沸腾,他们一直沉默着。葛楚德把汤倒进碗里,连同调羹递给伊拉龙。他感激地接过来,小心地尝了尝,觉得十分可口。

    喝完后,他问道:“现在可以去看加罗了吗?”

    葛楚德叹了口气:“你还真固执,是不是?好吧,如果实在要去,我不会拦着。穿好衣服我们就走。”

    她转过身,伊拉龙费力地穿上裤子,每碰一下伤口就抖一抖,然后又套上衣服。葛楚德扶着他站起来。他的腿还是没有力气,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让他痛苦难耐。

    “走几步看看,”她命令道,然后干巴巴地做出结论“至少你不用爬着去了。”

    屋外寒风呼啸,将附近房子冒出的烟尘直吹到他们脸上。乌云遮断了斯拜恩山脉,笼罩在山谷上空。很快,漫天的雪花吞没村子,覆盖了山麓下的小丘。伊拉龙重重地靠在葛楚德身上,走进卡沃荷。

    霍司特将两层楼的家安在一座小山岗上,群山的景致一览无余。他在这座房子上使尽了浑身解数。二楼的长窗前伸出一个带栏杆的阳台,遮在铺页岩瓦的屋顶里,每个排水口都雕成兽头,所有的窗棂和门框都雕着蟒蛇、雄鹿或者乌鸦,还有缠绕的葡萄藤。

    霍司特的妻子伊莱恩(elain)打开门。她是个娇小苗条的女人,长着五官精致的面孔,像丝一样的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圆髻,衣着端庄整洁,举止娴雅。“请进,”她温柔地说。他们跨过门槛,走进明亮的房间,里面有一道带扶手的旋转楼梯,四面墙涂成蜜黄色。伊莱恩对伊拉龙报以忧愁的一笑,然后对葛楚德说:“我正要找人去叫你,他情况不太好,你该马上去瞧瞧。”

    “伊莱恩,伊拉龙需要你扶他上楼梯。”葛楚德说了一句,匆匆越过他们走了。

    “没事,我自己来。”

    “真的可以吗?”伊莱恩问道。他点点头,但她显得颇为怀疑。“嗯完事后到厨房来找我,有新出炉的烤饼,你会喜欢的。”一等她转身离开,伊拉龙就往墙上靠去,顿时轻松了好多。接着他开始爬楼梯,每一举步都要经历一次痛苦。终于走到顶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房间,最后一间的房门轻轻虚掩。他深深吸一口气,蹒跚地走过去。

    壁炉边站着凯特琳娜,正在煮一些布条。她抬头向天,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葛楚德在她旁边切草药,准备做药膏,脚边的桶里装着正在融化的雪。

    加罗躺在一张毯子铺得很厚的床上,汗珠布满他的额头,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昏乱地转动。他的脸孔干瘪如死人,除了一点点轻浅的呼吸,全身一动不动。伊拉龙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轻抚舅舅的额头,那儿烧得像火一般烫手。他忧心忡忡地把毯子掀开一些,看到加罗身上的累累伤口已经上了布条。正在换绷带的地方伤口外露,丝毫不见愈合的迹像。伊拉龙抬起无助的双眼,对葛楚德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她把一块布浸到那桶冰水里,然后拿出来敷在加罗的额上。“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涂油,敷膏药,药酒,但没有一样管用。如果伤口能愈合,他就会好很多。不过,还是有希望的,他很勇敢,也很强壮。”

    伊拉龙走到角落里,慢慢跌坐在地。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思绪随后陷入一片空白,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加罗的床。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凯特琳娜跪在自己身边。她伸出一只手臂搂着他,然而他毫无反应,她只好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稍后门被打开,霍司特走进来。他压低声音和葛楚德说了几句,然后走向伊拉龙。“来,你得离开这儿。”不等伊拉龙拒绝,霍司特就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领出了房间。

    “我就想呆在这。”他抗议道。

    “你需要休息,和新鲜空气。别担心,很快就让你回去。”霍司特安抚道。

    伊拉龙不情愿地让铁匠扶自己走下楼梯,走进厨房。六七个滋味浓郁的菜香气扑鼻,艾伯瑞和波多尔也在,他们的妈妈一边做面包,一边在和他们说话。兄弟俩一见伊拉龙立即住口不言,不过入耳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们谈的正是加罗。

    “过来,坐下。”霍司特搬开一张椅子。

    这正合伊拉龙的心意,他坐了进去:“谢谢。”他的双手轻轻地发着抖,于是他将之夹在膝盖中间。一只盘子,堆满了食物,摆在他面前。

    “不一定非得吃,”伊莱恩说“想吃了随时吃。”说完继续做她的饭。伊拉龙拿起叉子,却几乎无法下咽。

    “你感觉怎样?”霍司特问。

    “非常不好。”

    铁匠停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们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记不清了。”

    “伊拉龙,”霍司特说着身子往前倾了倾“到你的农庄去的人中,也有我一个。你的家不止是塌了,它简直被撕成了碎片,周围还有巨兽的脚印,那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其他人也看到了。现在,如果附近真的有鬼魂或怪兽出没,我们一定要弄个明白。你是唯一能告诉我们真相的人。”

    伊拉龙知道自己必须编出一套说辞。“我离开卡沃荷”他算了算日子“是在四天前,有黑衣人在村里打听一块石头,正是我捡到的那一块。”他对霍司特做了个手势“你对我说了他们的事,我就急急忙忙回了家,”所有目光凝聚在他脸上,他舔舔嘴唇“当晚平平安无事。第二天早上,我干完活就进了林子。过了不久就听到爆炸声,树梢上窜起一股黑烟。我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但凶手已经跑掉了。我在废墟里挖啊挖找到了加罗。”

    “于是你就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了过来?”艾伯瑞问道。

    “是的,”伊拉龙说“不过,我临走时查看了通向大路的小径,上面有两种脚印,都是男人的。”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黑布“加罗手里握着这个,我猜它正是黑衣人衣服上的。”

    “没错。”霍司特说,他表情悲愤,而又思虑重重“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

    “不清楚,”伊拉龙摇摇头“我猜是在把加罗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弄的,不过当时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直到血开始从腿上往下流。”

    “太可怕了。”伊莱恩失声说。

    “我们要捉拿那两个家伙,”艾伯瑞热血沸腾“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只要有两匹快马,明天就能赶上,把他们抓回来!”

    “快把这个蠢念头从你脑子里抹掉,”霍司特说“他们能把你像个婴儿一样举起来,扔到树上去。难道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付那所房子的吗?我们惹不起这些人。另外,他们现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他看看伊拉龙“他们确实拿走了石头,是不是?”

    “它不在房子里了。”

    “既然找到了,他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里,”他犀利地瞧了伊拉龙一眼“你还没有说那些奇怪的脚印呢。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

    伊拉龙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这些脚印。”

    波多尔突然插嘴道:“我不喜欢这些事,太像巫术了。那是些什么人?是鬼魂吗?他们要那块石头干什么?如果不是用了邪术,他们怎么可能把房子毁成那样?也许你是对的,父亲,他们要的只是那块石头,但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他的话带来一片沉默。

    伊拉龙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但一直说不出是啥。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颗心直往下沉。他说出心中的怀疑:“若伦还不知道这事,对吗?”我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

    霍司特摇摇头:“那天你走后,他和丹普顿很快也走了。除非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不然几天前他就应该到了特林斯福德。我们想派人送个信去,但昨天和前天实在是太冷了。”

    “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出发呢。”

    霍司特伸手捋了捋胡子:“走吧,你们俩。我帮你们套马鞍。”

    波多尔对伊拉龙保证说:“我会慢慢告诉他的。”说完跟着霍司特和艾伯瑞走出厨房。

    伊拉龙坐在桌边没动。他的眼睛盯着木头上的一个节,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看得清清楚楚:扭曲细密的纹理,三条纹路向一面凸出,中间是一小片深色的节疤。这个节所包涵的内容好像无穷丰富,他凑得越近,发现得就越多。他希望在里面找到某个答案,可是它就算真的存在,只怕也是在躲着他。

    微弱的呼声冲破他起伏的思绪,听起来像有人在外面发出呼喊。交给别人去解决吧。几分钟后,这个声音又出现了,比上回更响。他生气地不予理会。怎么就不能安静点呢?加罗在休息。他看看伊莱恩,她似乎充耳不闻。

    伊拉龙!一声大喝差点把他震下椅子。他紧张地抬头四顾,但周围毫无异状,这才恍悟声音源自他的脑中。

    是蓝儿?他急切地问道。

    短暂的沉寂过后:是的,聋子。

    他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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