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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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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面无表情。可是当碰触再次发生时,尤奇明白,这决不是偶然的了,而且,达到了某种效果。尤奇的心脏恐惧地紧缩,而他被触及的地方,却有了反应。这完全违反了他的本意。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听话了呢?当然,不太强烈,蹴那么一点点,不到正常状况的十分之一,因为他一察觉就拼命分散注意力,再加上他的恐惧,压制了它的势头。但它的蠢蠢欲动足以说明他内心的不洁。尤奇感到羞愧难当,不敢面对小姐,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小姐的手离开了大腿根部,尤奇的身体和心情终于都平静下来了。他终于战胜了自己。尤奇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尤奇对自己是满意的,他相信,能够战胜自己的人并不多。

    小姐还在搓揉他的下肢,但明显减轻了力度,有一点敷衍了事的味道。尤奇并不在意。他用多少有点自傲的口吻对小姐说:"我肯定是你接待的一个特别的客人。"

    小姐不言语,好像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尤奇又说:"吃你们这碗饭不容易,肯定会碰到一些古怪的家伙。"

    小姐直愣愣地看着他,还是不理解。

    尤奇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会有人提出非分的要求。"小姐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做正规按摩以外的事?那当然也做的啦,不然划不来的。"

    尤奇忽然有一股强烈的求知欲,鬼使神差地问:"都有哪些项目?"

    小姐就说,比如有"冰火"啦,刚才有个客人要做,她都没做,她是不做这个的。尤奇没听明白,问是哪两个字。小姐仔细地解释了一遍,辅之以肢体语言,如何如何,说得很具体,也很平淡。但尤奇听得胆战心惊,他看过金瓶梅,其实就是所谓的"吹箫"。接着,小姐主动地向他介绍"推波",连比带划,语气随便,毫无羞耻感。这时,尤奇才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新来的,而是一个老手。尤奇的眼睑急剧地跳动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在这现代城市的隐蔽处,在人性的阴暗面,居然还有如此赤裸丑恶的伎俩。

    震撼之余,尤奇却也十镇静,他感到自己是在高处俯瞰,这一切与他无关。小姐停止了按摩,他也坐了起来,屈起双膝抱在怀里,以遮掩住下身。直至此时,尤奇还把这位小姐放在平等的地位,与她交谈。他确实想了解这类人的生活。他问及她的酬金。小姐说与老板三七开,一个点她只能得三十块。因为小姐太多,只能轮流上岗,一天也轮不到两个点。如果做正规按摩之外的项目,则倒过来,七三开,她们主要靠这些项目赚钱。如果顾客和小姐联手隐瞒,小姐还可以独吞,只是一旦被老板发觉,就吃不了兜着走。小姐说着说着,突然抓住尤奇一只手说:"推一个波吧,只要三百元!"

    这时尤奇感觉自己完全回归为一个正派人的角色,一点不惊慌,正色道:"对不起,我是不做这个的。"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小姐摇摆着他的手,开始撒娇,"做一个嘛,做一个嘛!"

    尤奇坚决地把手抽出来,说:"我只做正规的,你把正规范围之内的做完就行了。"

    小姐不再勉强,但显然很失望,嘴巴微微翘起来,抓起他一只胳膊懒懒地掐捏。

    尤奇说:"对不起,没让你赚到更多的钱。"

    小姐打个呵欠,说没关系。过一会,她瞟尤奇一眼,迷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做呢?你是不是有病?"

    尤奇哭笑不得。要在平常,他会认为这话是对他的侮辱,但转念一想,就不足为奇了。在这种环境中,她哪见过他这样的人?她的话反让他平添一份神圣感。

    尤奇庄重地说:"我很健康,正因为我很健康,才不做那种事。我有我的道德底线"

    小姐撇撇嘴,不以为然。跟她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他不指望她能理解。尤奇觉得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姐的手越来越轻,成了漫无目的的摩挲,有一下没一下的,呵欠连天。小姐对他以及她的工作越来越不耐烦了,几次心不在焉地瞟墙上的钟。还唉声叹气,说哎呀真没意思。她那乏味的样子,真让他有点好笑。

    尤奇就说:"小姐,你要是累了,就坐下休息休息吧。"小姐如蒙大赦,立即住手,打开了电视机。

    尤奇赶紧穿上衣服。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他坐如针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这时小姐说:"能给我点一包烟吗?"尤奇匆忙地说:"行。"

    小姐立即在床头给收银台打了电话。所谓点一包烟,就是给小姐账上多记二十元。不过从小姐脸色看,她还是对他非常不满,好像他欠了她很多,跟几十分钟前那个泪沾睫毛的女子判若两人。尤奇想起先前自己对她的友好态度,简直滑稽极了。

    尤奇穿戴完毕,准备出门。

    小姐说:"你把小费给了吧,一百块。"

    尤奇很惊讶:"不是说好一个点一百块吗,我朋友已经交了。"小姐说:"那是房间费,不是小费,小费是要另交的,不信你问收银台。"

    尤奇很生气:"那为何开始不说清楚?这不是有意误导消费者吗?"

    尤奇气冲冲地去收银台,小姐紧跟在后,似手怕他赖账走掉。不用说,他对小姐的怜悯之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他跟收银员又争执了,番,犟着不肯多出那一百元钱。这时莫大明出来了,碰碰他的肘,使了个眼色,说给她们算了在这里争不好。尤奇只好掏出钱给了小姐,小姐连一声谢都没有就走了。尤奇心里极不舒服。出门上了的士,莫大明才说:"对不起尤奇,我身上钱花光了,本不该让你掏钱的。"

    尤奇没有吱声。他不是心疼那一百块钱,莫大明的钱怎么花光的,他也没去多想。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他忽然对自己厌恶极了,情绪非常低落。刚才那番经历,太龌龊了,他简直不敢再想回到家中,尤奇没有开灯,摸索到一张椅子,默默地坐在一片幽暗之中。

    夏夜岑寂,隔壁楼上隐约传来哗哗的麻将声。窗帘没有拉严实,路灯光泄进屋里来。茶几玻璃上,映出他朦陇的面影,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他无法从上面认出自己。几只蚊子嗡嗡,围着他的头绕圈,他懒得理睬。他疲惫极了,连呼吸都很费劲。他谛听着周围一切的声音,他感到所有声音的后面,是一片巨大的空洞

    后来尤奇摸到了电话,他拨通了主任家的号码,仓促地说:"主任我要请几天假,我要回乡下看看我妈妈。"

    "是尤奇吗?我正要找你呢。"主任说。

    "有事吗?"尤奇并不感到意外,他想彭大姐可能将他违约之事向主任报告过了。

    主任说:"听彭大姐说,你在要求进步,这很好嘛!正好有一个锻炼你的机会呢。市委要从机关干部中抽调一部分人,组成农村工作队,任务是下乡帮助整顿农村基层组织,指导农民脱贫致富。我们方志办有一个名额。考虑到你年轻,没有什么牵挂,自己又要求进步,党组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工作队由组织部直接领导,这对你的进步是十分有利的。这样吧,我跟组织部说一下,把你分配到你家乡的工作队去,既能为家乡做贡献,又能和家人在一起,一箭双雕,你看行吗?"

    "行,你就把我当那支箭吧。"

    尤奇挂上电话,感到夜色荡漾了一下,就把他给湮灭了。

    尤奇跟随工作队到了樟树铺乡。听了乡党委的情况汇报后,工作队决定再摸摸情况,将全乡的贫困村列出,再根据自由组合、双向选择的原则,把工作队员分配到各个点村去。这天下午,尤奇抽空回了一趟尤家湾。乡政府要用桑塔纳送他,他谢绝了。他说他要用脚板好好丈量一下家乡的土地,好好欣赏一下久违了的田园风光。

    从乡政府到尤家湾并不远,才六里多地。他沿着一条简易公路慢慢地走着。天阴着,远处的山脉迤逦着一脉灰蓝;早稻快要成熟了,田野里铺着一块一块的浅黄。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尤奇呼吸着饱含泥土和稻谷的清香的新鲜空气,只觉心旷神怡,脑子轻松而纯净。从城里带来的许多杂念,仿佛都被这乡下的风过滤掉了。

    快到村口时,望见了山坳里的凉亭。过去,他是沿着村道穿过凉亭去上中学、上大学,从而走进城市的。凉亭里有供人歇脚的搁板,还有免费供应的一桶凉茶为南来北往的行人解渴。自从有了这条绕山脚而行的公路之后,过去的村道和凉亭就被人们撇到了一边,只有上山打柴和种地的人才偶尔路过那里。

    尤奇起了怀旧之心,沿着一条荒芜的小路向凉亭爬去。守凉亭的是孤老倌尤二爹,尤奇吃过他不少的煨红薯和生花生,一晃六七年不见,七十多岁的人,不知还认得他么?

    远远地见到亭子里晃动着几个人影。等他走近一看,却只有一个人坐在一侧的搁板上,用草帽扇着风。这个人尤奇认识,是光屁股时就在一起玩泥巴打水仗的黄四毛。尤奇快步走进亭内,兴奋地叫道:"是你呀四毛!"

    黄四毛瞟瞟他,显得很冷漠,站起身来,挑起一担毛柴就往坳下走。

    "四毛,我是尤奇呀,你的眼睛不管事么?"尤奇冲着他喊,还跟他走了几步。

    但是黄四毛不理睬他,脚步越来越快。

    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尤奇纳闷不已:他难道认不出自己来了么?

    这时尤二爹从屋里出来,晃着一头白发,两只褐色眼珠在一堆深深的皱纹里闪烁着。尤奇忙迎上去,握了握他柴棍一样瘦硬的手:"尤二爹,您还认得我吗?"

    "烧成灰都认得呢,奇伢子,莫看我老了,眼睛还是雪亮的哩。"尤二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

    "您是越活越年轻呀,黄四毛的眼睛都不如你。"尤奇赞叹道。

    "他不是眼睛不如我,是心里有气。"尤二爹说。"有气?"尤奇莫名其妙,"我可没有得罪他呀。""你没得罪他,你哥得罪了他。"尤二爹说。

    "怎么回事?"尤奇皱眉询问。

    尤二爹拿一只木碗给他舀了一碗茶,说:"你要我说直话?""当然。"尤奇说,咕嘟咕嘟喝了那碗凉茶,坐到那块刀痕累累的橡木搁板上。

    "那好,我这人心里存不住话,也只会说直话,爱不爱听,那是你的事了。"尤二爹说。

    "尤二爹,您别吓着我哟!"尤奇说。

    "你是国家干部,谁敢吓你呀?只有平头百姓才常被你们吓着呢!"尤二爹说着瘦削的脸就显得严峻起来,胡须颤动着,"要我说,也怪不得四毛有气,你哥有些事也做得太过分了。比如那块宅基地,本来是四毛家先申请的,你哥跟乡国土站一打招呼,就霸占过去了。你哥是村长,黄四毛当然搞不赢他喽!"

    "有这种事?!"尤奇脸不觉就红了。

    "不信,你回去问尤刚喽。这还不算什么,风水好的宅基地,让给当村长的,也还说得过去。哪样好事不是当官的先占?四毛家最怄气的,是承包石煤场的事。四毛家已经承包三年了,你哥硬要把它转包给一个外村人,承包费是一样的,却硬让肥水流了外人田!四毛家的合同还差半年才到期呢,你哥就等不得了!"尤二爹说,乜着尤奇。

    "这这这,这没道理嘛!"尤奇面红耳赤。

    "他有他的道理,只是这道理摆不到台面上来的。"尤二爹说。

    "您给摆出来看看。"尤奇说。

    "也只有我这蠢老倌跟你说,我人一个卵一条,也不怕什么,敢当你面讲你哥的长短。"尤二爹的唾沫星子飞出来,点缀在胡子上,"那个外村人私下里塞给了你哥多少,我没看到,所以不敢断定。但是我晓得的是,每个季度的承包款,都是交到你哥手里的,你哥不把它变成一把条子,是不会到会计那里交账的。好多还是白条子,什么招待费出差费,天晓得花在哪里!会计那里呢,也是一笔糊涂账,多少年都没理清过!""这怎么行,这是违反财务纪律嘛!"尤奇坐不住了,从搁板上跳了起来。

    "不违反违反,那么漂亮的小洋房怎么修得起来?"尤二爹瞥他一眼,目光十分犀利。

    尤奇感到自己被刺了一下:"你是说,我家的新屋是用公家的钱修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尤二爹道。

    尤奇感到难堪,不敢正视尤二爹的眼睛,气鼓鼓地道:"如果真有这种事,我一定要我哥把钱退出来!"

    尤二爹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模样,往远处望了一眼,说:"其实这些事,村里谁人不晓,何人不知?你哥也不是格外一条筋,村支书也一样,石灰窑的承包款就是他收的。+煤场加灰窑,村里一年近十万的收入,就被他们村干部承包了。唉,说也是白说,别的村也差不多,都一样。要不怎么都争着当干部呢!"

    尤奇说:"如果属实,就该查处,撤他们的职!"

    尤二爹笑笑说:"千万别撤,要换个新支书新村长,他们要是还没起新屋的话,说不定还贪些!没听说过么?饿老虎比饱老虎恶!"

    "怎么会成这样呢?"尤奇喃喃自语,默默地想想,郑重其事地说:"尤二爹,我这次是下乡来搞工作队的,你反映的事我一定认真对待。我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一定要他改正。"尤二爹嘿嘿一笑:"那当然好喽,不过嘿嘿,我也就是说说,过过嘴巴瘾,你用不着太当真。"

    尤奇转眼看见了多年前的那只茶桶,它还以那种熟悉的姿态坐在桶架上。尤奇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有半桶茶,就说:"尤二爹,没什么过路人吧,您还烧茶?"

    "天天还是有那么几个上山做事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喝的,也费不了几片茶叶。知道这里有茶,总有人转过来坐坐,润润再说这凉亭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总不能到我手里,就破了祖上的规矩吧?我怕归土后,见了老祖宗挨骂呢!"尤二爹说。"是啊"

    尤奇点点头,内心很是感慨,同时有一丝欣慰。在这呈现破败之相的凉亭里,他感受到了淳朴的民情乡风的浸润。

    又和尤二爹聊了一会,看看天色不早了,尤奇便起身告辞。走出凉亭时,尤二爹在他身后说:"奇伢子,出去这么多年,我看你还像个学生呢!"

    下得坳来,一眼望见老屋右侧漫坡上童话般矗立起了一幢两层新楼,由于贴了白色瓷砖,那伟岸的身影在村子里显得格外醒目,令尤奇一下子就想起了鹤立鸡群这个词。

    可是这幢新楼对尤奇没有亲近感,相比之下,那默默地蹲在一旁,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吐着一缕蓝色炊烟的老屋更加吸引他。母亲尚未搬进新居,还住在老屋里,他当然要投奔老屋而去。

    走到屋前的堰塘边,就见母亲站在禾场里,举手加额对他眺望。他加快步伐,迎着母亲的目光走去。没待他叫一声妈,就听母亲嘶哑的声音扑了过来:"奇儿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妈你还好吧?"他怯怯地站到母亲面前。"还好,还好。"

    母亲说着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这一眼令他满心愧疚。他知道母亲希望他身后还有一个人。离婚之后,他一直不敢回来。他怕碰见母亲伤心而责备的眼神。但母亲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仟么也没说,然后接过他肩头的挎包,领着他往堂屋里去。

    看着母亲蹒跚的步态和花白的头发,尤奇禁不住鼻腔一酸.眼里就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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