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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明月角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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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活见鬼!在这样一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干燥的纸张、卷轴他赶忙朝厚厚的羊皮卷伸出手,想把它们遮住,不被火星碰到但还是太迟了,火星落在羊皮卷上,跳动着,而且而且它们在也雷斯的笔迹上覆盖了一层发光的文字,恰好呈现在他惊讶的双眼之前。更奇特的是,它们没有冒出呛人的烟雾,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将要发生大火灾的迹象。

    离开。现在。去寻找裂石。

    仿佛是为了确信伊尔清楚地读到了这条信息,它耀眼地闪动了一下,接着慢慢开始褪色。

    伊尔又把它读了一遍,发干的嘴巴忍不住地吞咽。他并不太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这条指示是明白无误的。他抬起头,懊悔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看来这些知识他现在是没时间信步翻阅了。旋转的小“陷阱”再也没往下落火星,而那两位上了年纪的术士仍然肩并肩背对着他,站在房间的另一端,喃喃地说着彼此才听得到的悄悄话。至少,伊尔是完全听不到的。

    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魔法火形成的字样,发现它们已经变得看不清了。一直等到它们完全消失,他才再度抬起头,朝房间无声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咧嘴笑了笑,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像他从前在哈桑塔做小贼那样)。

    等两人讨论到第四张毫无相关的古魔法笔记,拓罢雷斯轻轻念叨起来:“你能回头去看看那陌生人到哪里去了吗?要是他退到门口,甚至已经出了门,我们这种小心翼翼的说话方法就该结束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心虚的仆人,正在厕所里说长道短。”“要是我们无法尽情说话,该怎么讨论呢?”贝勒顿同意地说,苦心孤诣地装出一副碰巧的样子,越过垃圾堆般的桌面,朝后面望过去。接着他大松一口气,放心地转过身,说:“好啦,巴内斯特,他已经走了。”贝勒顿的话让拓罢雷斯抬起头,也转过身,瞪着这间两人长久工作的房间,看见里面全然没有了陌生法师的踪迹,又变回他们两人自在的家“神迹!”贝勒顿突然屏住了呼吸,声音结结巴巴,充满敬畏“神迹!刚才来的是个神选者!”“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拓罢雷斯声音嘶哑,轻声说着,几乎有点头昏眼花。仅仅是一个瞬间,他的生命,他的信念,他身边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发生了改变。“那会是谁?那个尖鼻子年轻人,他是谁?我们必须赶紧跟上他!”两位法师都不敢打搅神迹,只得慢慢地从桌子旁边挪动。他们很有默契地从不同方向扑到了旋转的魔符前,生怕那东西趁他们不注意就溜走了。

    小小的旋转火结仍然在原地,两人站在它前头,又是敬畏,又是目瞪口呆地瞪着它。“和幻象里显示的一摸一样,”拓罢雷斯嘟哝着,有些害怕是自己弄错了,又害怕它根本是个假象。但,不,这次顶顶当真。“毫无疑问,就是它!”他朝屋里堆积的文件看了好一阵“我会想念这里的一切的,”他慢慢地说。

    “我才不!”贝勒顿猛地冲向门口,差点把年长的法师撞倒在地“我要冒险去了——终于!”拓罢雷斯朝跑得风快的同事眨眼睛“德仑,你疯了吗?不错,这事的确很让人兴奋,可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要是你现在就高兴地跳得这样高,我担保你很快就会摔得很痛!”“愿掌管黑暗的神带走你的阴郁,巴内斯特——我们要去冒险咯!”贝勒顿的叫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拓罢雷斯小心地站住脚,慢慢地扶着扶手往楼下走,脸上露出一副乖戾的表情“啊哈,我的朋友,你以前从来没冒过什么险,是吧?”连接阿尔赫特和撒罗帕土地之间的乡村小道,因为长年累月的践踏而变得泥泞不堪,甚至比路基还要下陷几分。高架的树篱纠结在一起,每当有人走上这条路,无数受惊的鸟儿和松鼠就四处乱窜,阴暗的树荫里顿时产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有牛群对这样的路才会见惯不怪。当然,南葛鲁也成。他昏昏欲睡地扬着手里的驱赶棒(从真正没想过它们会派上用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地里跋涉。他前面是三头结实的牲口,缓缓地往前挪动,同样地昏昏欲睡,甚至懒得扬起尾巴,赶走屁股后头蛰咬的牛蝇。

    身边响起叮当叮当的声音。南葛鲁抬起沉重的眼皮,转过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响动也许是一只的小迷路羔羊?它们脖子上带着那种小玩具铃铛,是好心的农神牧师替它们做洗礼的时候挂上去的。要么,是几个小孩子?可他什么也没看见,只除了半空中一团白色的光雾,叮当声是从它旋转的中心啸叫出来的。它围住了他,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显得极为残酷,狠狠地绞住他的脖子接着又绞住牛群的脖子。一只牛突然警觉地呜咽起来,叮当作响的雾气勒在它的脖子上,并且扣得越来越紧。

    南葛鲁张开嘴吧,想要叫喊,他伸出一只手,摸到了那头牛的屁股。但他无端端感到一阵灼人的垂死寒意,就像都冬天结冰的湖水。他抽回了胳膊。

    他的手变成了一团血淋淋的喷泉!他张开嘴正要尖叫,那道致命的旋风狠狠地在他脖子上一扯。

    片刻功夫。片刻功夫。

    南葛鲁的下颚骨从光秃秃的骷髅头上掉了下来。很快,在旋风之中,他全身的骨骸倒塌下来,跟三头牛一同化作了被遗忘的尘埃。

    一阵响亮的,得意洋洋的叮当声传了出来,就像许多欢跃的铃铛聚集在一起,小路上冒出一团更大更亮的旋风,冲过了阿尔赫特的田野,泥泞的田间小路变得空空如也,只有一根用旧的赶牛棍,在发声的旋风中古怪地跳跃,过了一阵子,才掉进泥巴地——兴许不久之后,另外一些惊讶的农夫们会把它捡起来。

    隔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这条昏暗的小路上,懦弱的松鼠们才重新奔跑起来,受惊的小鸟们也才敢再度开口歌唱“裂石”一定是个地方的名字,或者是某处的地界标,类似一块中间开口,藏着初春冰雪的大石头。这种东西伊尔从没听说过,但整个费伦大陆上,他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蜜斯特拉会让他踏遍这片土地吗?他脑袋昏昏沉沉,艰难地行进在一片满是野草的山坡上,试图寻找那条他来时的小路那条路把它带到明月角之塔,现在很快又会把他带走。女神(或是阿祖色替她代言)催促他赶快离开这里,但他们必然也知道,他需要时间去寻找裂石。很好,很好——要找到那东西,可不会很容易。

    这真的很好,因为他几乎没有一丁点力气再把自己的脚往前挪动一步了。伊尔又跌跌撞撞往前栽了两步,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栽倒在斜坡上,朝路边滚去。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下。

    靠在树荫下,草地软软的,这感觉真好,尤其是这一刻,他是如此的疲惫不堪树皮擦伤了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痛。伊尔伸手把那块树皮从脸上拿了下来——这块充满危险的大陆上,匕首随时都可能插入无辜者的喉咙,在路边这么躺着睡上一觉似乎并不是个聪明的主意。

    树身上没有粗壮的树枝,可供他用手攀爬,甚至踩脚的地方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膝盖都发软了啊,等一下,撒舍不是教过他一道树木裁修术吗!只要改改他随身携带的一道法术的咒语就成了。它叫做,啊,图阿仪变量。

    “塔卜洛图阿仪,他是一只狡猾的老色迷”——这首小调让他回想起现在需要的东西:咒语的变化方法。

    在施行法咒的过程中,伊尔可能已经打了两三次小盹儿。但不久之后,一大棵黄昏树就出现了,它靠在那棵原本就生长在大路旁的原型树侧面,树体枝干粗壮,林叶茂盛,而且安安静静,实在是打瞌睡的首选之木。

    摩塔塞泊走进接见室,防护术突地有了反应,警告他有人要来。这回它们汹涌的魔法几乎是燃烧起来,看来来者可不善。

    所以他穿过门,站在诵经台之后,往头上戴着一顶法冠,又在被诅咒的眼睛上套起目镜,把女神权杖举过头顶。正在这里,大门打开(对方没有敲门),走进一位精灵法师,斗篷在他背后打着旋,他手里紧握的活木棍上镶嵌着宝石,不断变化着光华。精灵看见摩塔塞泊的眼睛,松开了手,让活木棍悬在半空中,它持续不断地闪烁放光,试探着守门人的反应,他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小小的不屑。

    事实上,看门人正小心地不露出任何惊讶和感兴趣的表情,并努力往自己的表情上添加一点满不在乎的神色,好让新来者看个清楚。对精灵来说,身份、地位和权利,永远是最要紧的事情。挤挤脸,推推嘴角,再显得轻蔑一点,稍稍吸一口气,然后再冷笑噢,看在圣蜜斯特拉的面上,今天不成!精灵看起来很年轻,但摩塔塞泊知道,只要有恰当的魔法,再普通的家伙都能保持如此充沛的活力,几百年都没问题。

    精灵看上去很傲慢,但他们都是这样。不是吗?“你好,”摩塔塞泊小心说,仔细地让自己的腔调不沾染任何感情色彩“我叫做摩塔塞泊,是这座圣蜜斯特拉神殿的守卫者。旅行者,你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是的,”精灵挪步上前,冷冷地回答。看门人把目镜往上推了推,用精光四散的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对方。精灵放慢脚步,稍微眯缝起眼,无声地停了下来。他腰间佩戴着三刃棍,轻轻晃动,敲击着他的后臀,但他没有把手按在那武器柄上,一点也没有。

    摩塔塞泊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继续仔细地查问:“圣蜜斯特拉女神,世间一切神秘的女主人——你,是她的信奉者么?”他用头上的法冠为精灵做真相测探,而没有亲自施法。这样他就能替自己省下一些能量,万一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它们也会派上用场。

    精灵有些迟疑,很久才说:“偶尔是的,”这一句是真话。摩塔塞泊很怀疑,这位新来者多半只朝蜜斯特拉下跪过一两次,还都是为了完全自私的念头,比如当他和别的精灵法师决斗的时候。毫无疑问,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类似的目的。

    “任何人来到此地,”看门人说,他把女神权杖的末端抬高了一点,刚好能让精灵的眼睛不断眨动“都必须绝对服从我,未经允许,不可使用任何魔法。大墙之内的任何物品,都需小心伺候,只要有一丁点破损,你都会为此送命——至少也会剥夺尔之自由。你可以进去休息休息,在蓄水池那边喝点水,但里面并不提供食物和其他服务。另外,你还得告诉我你的姓名,并交出你身上携带的所有魔法书和附有魔法属性的物品,哪怕是最小最无害的物品,也一定要交出来。在你离开此地的时候,它们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我想这可不成,”精灵蔑视地说“我可不愿成为任何人类的奴隶,也不会轻易放弃我身上的东西,因为那是属于我家的传家之宝,任何家族以外的人都不能碰它们,更不用说一个人类,绝无此可能!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看门的?”“一个精灵,也许是个法师,甚至还有点科曼多血统。你也许很年轻,所以极度缺乏教养和谨慎。”摩塔塞泊冷冷地回答。

    “教养和谨慎?我难道懂得还够多吗?”摩塔塞泊唤醒法冠上的魔法宝石,让它们强化女神权杖的力量,权杖上的光芒更加耀眼。也许并非每个人都有根闪光的棍子,年轻人,他想道,但精灵绿眼睛愤怒地眨动着,薄嘴唇咬得紧紧的,喉咙咯咯作响,但他只说了一句:“要是我不能自由地进去,那么——我就不进去。”摩塔塞泊耸耸肩,从诵经台上举起手臂,好让外来人再度注意到他手里的女神权杖。他不愿跟人进行什么魔法之战,哪怕对方是个不堪一击的对手。当然,即使不看防护术的警告,和那根悬在空中的棍子,他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对付的敌人。

    精灵卖弄地耸耸肩,斗篷晃动,似乎转身准备要走。但他似是无意地朝看门人甩了一眼,仿佛面前这个人类和他手里的权杖已经全变成了一座粉碎的雕像。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摊开的登记簿上,突然双眼放光,亮得就像摩塔塞泊那只古怪的眼睛一样。

    精灵匆忙扭过头,像恶蛇一般冲上前来。摩塔塞泊的权杖几乎戳进了他的鼻孔,他连声喝道:“先生,小心些!”“这个人!”精灵伸出手指,像匕首一般戳着登记簿上最后一行名字,狠狠地问:“他还在这吗?”摩塔塞泊从几寸开外凝视着那双炽热狂迷的眼睛,希望脸上不曾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来,但他很快知道自己这次又失败了。他咽下吐沫,接着说——从他的耳朵里听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够镇定了“不,他已经走了。他今天早晨来到此处,稍做停留,就离开了。他大概是往西边去了,我猜。”精灵像一头愤怒的黑豹,大声咆哮,他急促地转过身,朝门口冲过去。棍子跟在他身后,发出黑色的魔法火焰,顶端两颗偌大的绿色宝石,幽幽闪动,仿若神秘的眼睛。

    “您需要为这个,伊尔明斯特,留下什么消息吗?万一他再来到这座塔的话,他会看见的。”摩塔塞泊用最尊敬又最大难临头的声音问道“很多人都会这样做的。”精灵正要拉开大门,听了这话,从门道旁转过头来,大棒恰好飞到他头上。他厉声喝道:“好吧!那就告诉他,毒勒恩塞塔琳正在找他,希望他能为我们两人的会面做好准备,那样我会很高兴的!”说完,他像暴风雪般冲出去,大门在他背后重重地合上。这沉重的轰隆声,宣告这个暴力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摩塔塞泊呆呆地瞪着木头门,防护术告诉他,精灵确实走了。他用手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倒在诵经台前。

    女神权杖闪动了一下,他心里一惊,几乎把它从手里掉在地上。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预兆——那么是因为它也感到放松吗?还是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情?他轻轻摇晃权杖,希望得到更多先兆,但,正如他所期待的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啊,魔法之泪啊!燃烧吧!蜜斯特拉的第七道秘法!摩塔塞泊狂乱地大叫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权杖扔出去的冲动。明月角之塔的最后一任守护者,差点就变成了一小堆骨灰,只怕还填不满一个人的手掌心!当然,就是他自己的骨灰!他神情阴郁地回到办公室。他刚才做得对吗?蜜斯特拉会怎么看他呢?他该阻止那个精灵吗?或许他根本不该让这个伊尔明斯特进来?他肯定不可能是那个伊尔明斯特吧,神选者,行路者,这肯定不可能,对吧?不,不可能,传说中的那个人已经是古时候的事情了,而且只有蜜斯特拉摩塔塞泊焦虑地咽着口水,今天整晚他都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还会一连想上好几天。这一点毫无疑问,他知道得很清楚。

    他用带点夸张的小心,取下法冠,放下权杖,往后躺进椅子,叹着气,瞪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墙壁。女神的牧师们曾经十分精确算计他:要是他在这一天里喝醉了酒,那么当天的工作就完全不算在他在此地的总侍奉时间之内。

    真的吗?当然。

    想到这一点,他便有点故意地从靠得最近的一个书架上扯下三本厚厚的大书,把手伸进书后面的黑暗中,慢慢地拿出一个满是灰尘的大瓶子。

    敬酒!向这无底的深渊!向女神的牧师和他们无穷无尽的旧书堆!敬酒!“蜜斯特拉啊,”他还没拔开酒瓶的塞子,朝空中大声询问着“我真的是个酒鬼吗?我到底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沾染这黄汤?”软木塞从他指尖滑了出去,有一个瞬间,它竟像最明亮的星星一样闪着光,接着狠狠地弹进了酒瓶颈口,划得他的手指都留出血来,麻酥酥地痛。摩塔塞泊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推开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他慌乱地问着周围阴沉的墙壁“噢!诸神,那些牧师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在呢?”“哇噢!”拓罢雷斯叫道“哇噢噢噢噢噢——”他的屁股墩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一声闷响,扬起无数灰尘。骡子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责备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站在原地充满“悲哀”地等着主人过来。

    贝勒顿看着不停喘气的同伴,吃吃窃笑,扬起羽毛柄鞭子,轻轻抽了抽胯下坐骑,华丽的尖靴子像象牙一样伸出在骡子两侧。“看来你今天对费伦大陆充满了特别的热爱啊,我亲爱的朋友!”他高兴地说着,话还没落音,骡子却突地打住脚步,停在先前载着巴内斯特的那头骡朋友身边。

    它这一停,贝勒顿顿时失了平衡,惊叫一声猛地往马鞍前栽下去,翻着跟斗滚在了地上。这个令人难忘的动作,可把巴内斯特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两头骡子互相换了个眼神,仿佛达成什么共识,接着其中一只就往前面走去,用蹄子践踏着不住呻吟的贝勒顿。

    可怜贝勒顿的呻吟声很快就变成了愤怒而又痛苦的尖叫,用胳膊连敲带推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从满是泥巴的骡蹄和骡腿下爬出来。“救命!”他大叫着“以蜜斯特拉女神之爱的名义,快来帮我一把!”“起来吧,”拓罢雷斯扯住他的头发,严肃地说:“不管这位神选者要到哪里去,他一定都正在半路上。我们得赶快一点,别在这两头短小的骡子身上浪费时间啦!用棍子敲打敲打它们,快,快起来!德仑!”“啊啊啊啊啊啊!”贝勒顿尖叫道“快放开我的头发!”拓罢雷斯照他的吩咐放开了手——贝勒顿的脑袋怦然撞在大路上,就有些像先前拓罢雷斯屁股砸在地上那声巨响的回声。贝勒顿法师嘴里语无伦次地冒出一阵又一阵不连贯的诅咒,但拓罢雷斯理也不理他,一瘸一拐地追骡子去了。在两头骡子翻过路上的小坡,彻底消失踪影之前,他抓住了牲口们嘴上的缰绳。

    “我逮住了你的骡子!”他转过身,朝后面路上还在咒骂的同伴说道“我建议咱们跟着它们俩走一阵你看看,我们俩都太久没骑过牲口,手艺全都生疏了。”“如果你指的是我们经常从骡背上掉下来这挡子事,”贝勒顿大吼大叫着“那我们确实手艺生疏。但要是不赶紧骑上它们,我们就只有永远生疏下去了!”他一边说,一边冲上来,骑上了拓罢雷斯那头骡子的鞍座,指望换匹坐骑能小小改善他的骑术。

    骡子也不傻,它转动眼珠,看了看身边站的拓罢雷斯,知道这回是另外一个家伙大声地骑到它背上,于是,——啊哈!它站着一动不动。

    贝勒顿朝它吼叫,使劲舞动缰绳——就好像他手里抓的是一大条古怪的巨人鱼。骡子抬起头,扭过脖子看他,最后用力挣扎起来,试图把缰绳从贝勒顿手里扯出来。与此同时,它的蹄子一步也没向前挪动。

    贝勒顿转过脚后跟(他现在满心希望自己穿了马刺),使出全身力气踢着牲口的腰窝。骡子依旧寸步不移,于是他又使劲踢了一脚。

    骡子往前一扑,扬起上半身,在半空中奋力踢打前蹄。

    贝勒顿绝望地惨叫一声,从骡子背往下滑,这回他肩膀着地,又一次重重地栽进泥土里,克制不住地往后翻了好几个跟头,漂亮的上衣飞快地变成了一团沾满粪便的抹布。路旁有两棵一摸一样的双生黄昏树,他不偏不倚地撞在一棵的树根上,这才停了下来。

    拓罢雷斯赶紧伸手抓住受惊骡子的缰绳——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骡子也会惊叫。他晃了晃另一只手,看了看另一匹骡子的缰绳还在手里,然后回头朝伙伴不满地瞅了一眼。“你的马戏玩完了吗?拜托你别老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无畏的骑士啦,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做,难道你不记得了?”贝勒顿大头朝下,望着自己朝天耸立的双脚,又东倒西歪地看了大路上的同伴,好一会才慢慢地放下脚,站起来,歪歪倒倒地回到路上。他用手拍拍脑袋,尘土哗哗地从他乱七八糟的头发里倾泻下来。他面孔扭曲,刚才那一摔,背后的伤痛可着实不轻。

    这回他可真是气坏啦,跺着脚吼道:“住口!我跟你打赌,那个伊尔明斯特顶多就在这附近的四十个农庄附近!”大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但这两位素来受人尊重的法师压根都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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