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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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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抱著波士顿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向我下跪磕头:

    “小女子不才,今后还请照顾!”

    这句话又是在哪儿学的?到底是谁教你这种话的?宏哥吗?是宏哥吧?

    “所以——鸣海,这是你开的头,就赶快执行你的任务吧。”

    “嗄?”

    “你不是說要让玫欧躲起来?老板家应该还有许多空房间,你去拜託她吧!”

    “拜託明老板?”

    明老板就住在拉面店正后方的一楼房舍,自从她父亲行蹤不明,就多了几个空房间。如果要让玫欧躲藏,那里的确很适合。但是一定要我去拜託她吗?

    “为什麼不直接报警?”

    明老板回答时完全沒看我,只是继续切著手中的台丽菜。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玫欧从廚房后门探头进来,脸上带著不安的表情。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注视明老板:

    “因为这个有很多的原因。”

    “什麼原因?”

    “唔”第三节

    我把玫欧爸爸失蹤的事、叫玫欧逃走的事都告诉了明老板,但是接下来该怎樣說明才好?

    “不告诉我原因卻叫我帮忙收留她?”

    仔细想想,这樣确实是有点得寸进尺吧

    “算了,反正我老爸的房间还空著,就先睡那吧。”

    嗄?这樣就答应了啊?

    “那个我可能会给您添麻烦。”

    背后传来玫欧充满不安声音。听到了她的声音,明老板这才回过头来:

    “你別在意,有什麼事我会先揍鸣海。房间有点脏就是了,你就随意使用吧,況且那间本来就是空房。”

    “她这麼說喔”我回头望向玫欧,顏色有如咖啡欧蕾的脸庞立刻充满笑容。

    “谢谢你,明老板。”

    “不过三餐只有拉面喔。鸣海,你去我房里的置物间拿一条棉被给她。”

    “啊,好的。”

    于是我带著玫欧从廚房后面走进明老板家。明老板理所当然地这麼命令,我一时也沒想那麼多——可是我这樣随便进出女性的房间真的好吗?

    明老板的父亲五年前拋下女儿和拉面店至今下落不明,因此他的房间目前被当作仓库使用,里头摆满了书架以及装过食材的纸箱。我随手把装过煮汤用鱼干的纸箱疊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空出可以铺床垫的空间。玫欧背著波士顿包站在房门口,好奇地观望房內各处的状況:

    “真的沒关系吗?这房间好像有人在用。”

    “但你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吧?又不能回家”

    玫欧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赶紧补上一句:

    “晚一点我会去你家看看情形。而且爱丽丝还认识很多喜欢管閒事的怪人,不用担心啦!”

    我留下玫欧正要走出房门时,她卻拉住了我的袖口。

    “嗯?怎麼了?”

    “大家都好溫柔,明老板、侦探小姐、助手先生都是”

    溫柔?我吗?

    “刚才真的很抱歉,突然那樣乱来。原来你只是担心我谢谢你。”

    我一下子說不出话来。其实我並不是担心玫欧,所以她如此直接的道谢害我有点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觉得有点羨慕。宏哥一直跟我炫耀,他說自己是小白脸、无家可归,但他有花丸。因为这里有个漂亮又溫柔的妈妈,虽然只会煮拉面给他吃就是了。”

    我可不想有个像明老板一樣恐怖的妈妈啊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樣的想法。

    “那玫欧的妈妈现在在做什麼?”

    虽說现在才问有点嫌晚,但之前好像沒人提过这个问题。玫欧的表情瞬间像结了冰一樣,她低著头坐在地上的波士顿包上,然后抬头望着我:

    “妈妈她来日本沒多久就生病死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是,这女生卻在我腳边露出了微笑。她的笑容就像是夏天早晨的雾气,笼罩著淡淡的哀愁。

    “不要紧的,我还有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大姊姊们。”

    人在笑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寂寞,这是我在今年冬天时学到的。

    虽說报警后就有可能找到草壁昌也,但是玫欧也可能就此孤单一人——直到此刻我才领悟到这个道理。

    可是,到底该如何是好?我根本不晓得。倘若真能找到草壁昌也的下落,如果他真有参与犯罪,那爱丽丝到底该怎麼做呢?

    至于我——又该怎麼做?

    “你怎麼了,助手先生?”玫欧从下往上望着闭著嘴不說话的我。由于不想看玫欧的双眼,我把头转向另一边:

    “沒什麼。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久之后,宏哥就出现在拉面店里。大約是下午五点左右。

    “听說小玫来了?”

    匆忙跑进店里的是个身材高佻的十九歲男生,身上穿著米色牛仔外套、白色丝光卡其裤。我沒看过其他人比宏哥更适合白色系的服装,就连男藝人也不例外。他的外表看似模特儿或牛郎,但其实只是个尼特族,而且还是小白脸。

    “啊,宏哥!”

    原本正在廚房里吃冰淇淋的玫欧探出头:

    “已经下班了吗?”

    “小白脸是个需要创意的工作,所以工作时间比较弹性。”

    “宏仔你给我过来一下,我要让你再也沒办法丟日本人的脸。”

    明老板手握菜刀瞪著宏哥,害他吓得冲出店门躲进拉面店后的小巷。“花丸”的廚房后门位于两栋大楼之间,那里堆满了许多旧轮胎、倒过来放置的大铁桶、塑胶水桶还有被当作桌子的木台等,是尼特族聚会的最佳场所。

    虽然正值开店前的準备时间,不过因为沒什麼事做,我便走出廚房后门去找宏哥;玫欧不知为什麼也跟了出来。

    “大致的情形爱丽丝已经在电话中跟我說了”宏哥坐在塑胶水桶上說:“但还是有很多问题搞不清楚啊。”

    我点了点头。

    “包包里头大概有多少钱?”

    宏哥看了坐到身旁的玫欧一眼。

    “唔,不知道。我沒数”

    “数量那麼多,我猜应该有上亿圆吧。”我代替玫欧回答。

    “小玫家那麼有钱吗?”

    玫欧一个劲儿地搖头。

    “就是說嘛!公司规模不大,又和离家讨生活的人住在同一区。”

    “我想应该是公司的钱。”

    “公司的钱?那为什麼能带出这麼多来?而且是现金呢!”

    “这个嘛就是那个”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爱丽丝刚才好像查到些资料,說玫欧的爸爸是公司的董事。如果是真的,应该就有可能吧?”

    “就算是私吞公司财產,那间公司真有那麼赚吗?我记得他们的营运状況似乎不太好。”

    “请问什麼叫做丝吞?”

    玫欧的表情实在太天真无邪,害我和宏哥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好尽量选择适当的說法回答:

    “那个就是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把公司的钱偷走。”

    “助手先生又这麼說了!爸爸不会做那种事的!”

    玫欧满脸通红地拍打我著的手臂。这时宏哥介入当和事佬,並用力按住玫欧的肩膀:

    “你敢保证他不会这麼做?”他以严厉的口吻问道。

    “絕对不会。”

    “你这麼相信他?”

    玫欧以好像要把脖子甩断的力道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宏哥的声音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溫柔。“相信別人是小玫的工作,怀疑別人是我们的工作。很多事情如果不先怀疑就无法看清,所以这种龌龊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

    宏哥和玫欧四目交会,随后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玫欧迟疑了一会儿,接著点了点头。

    第四节

    这个人还真行——我忽然这麼觉得。老实說,其时我听不太懂宏哥的理论,但他总是有办法让人冷靜下来。他平常一定都把这种能力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吧?这个女性公敌。

    “无论如何,还是得去查看公司和小玫家的情況才行。”

    “宏哥应该知道大楼的位置吧?还有认识的人住在那里。”

    “啊——我啊?我的脸已经被那边的管理员给记住了,而且前女友的电话早刪掉了。”

    话說回来,他好像就是被管理员赶出来的。那现在到底该怎麼办?

    宏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玫欧也默默看着我。

    这是

    “我去吗?”

    “沒办法啊,沒別人了。”

    “要我去倒是无所谓,但我目前正在工作中。”

    “什麼?工作中?”

    宏哥的反应太过激烈,让我心里很受伤。我拍了拍围在腰上印著“花丸”字樣的黑色围裙。

    “唔,鸣海小弟,你在这里打工啊?是真的吗?为什麼?成为尼特族不是病,沒关系的,不需要勉強自己接受治疗。”

    就跟你說我不是尼特族了嘛!

    “況且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像在工作。”

    被这樣一语道破害我哑口无言,因为事实真的就像宏哥所說的。

    “请问阿哲学长和少校在做什麼?”我拚命地将矛头转向其他人。

    “刚打给阿哲,他說他人在府中(註:东京宝马场的別称)。”

    啊,原来今天是赌马日。现在正在放春假,让我忘了今天倒底是星期几了。

    “他說最后一场比赛把回来的电车钱都给输掉了,所以要走路回来。明明去wins(註:东京场外马票投注所)下注就好了,干嘛还特地跑去沒比赛的东京赛马场啊?”

    那个无药可救的赌徒从府中走到这,少說要花四小时吧?

    “少校也找不到人,大概正在玩生存遊戏吧?”

    “不能等我下班后再去吗?”

    “对方都是晚上上班的人,现在不去就都出门了。”宏哥說。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是操控著我,不让我工作。知道了啦!我现在就去行了吧?

    我从后门口到廚房內,向站在沸腾滾烫的大汤锅前专心捞著浮渣的明老板轻声询问:

    “那个”

    “上班第一天就想跷班?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嘛!”

    明老板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这麼回答,刚才的对话大概都被她听见了。

    “对、对不起,当我沒——”

    “沒差啦,反正现在很閒。不过七点前沒回来你就等著被开除吧!”

    出发前宏哥借了我一件外套和一副耍帅用的眼镜。这樣說来,这些应该都是住在那栋大楼的前女友送给他的吧?

    当我正将停在拉面店后巷的腳踏车牵出大马路时,依稀听到店內传来明老板与玫欧微弱的对话声:

    “玫欧,你想不想在我店里打工?”

    “咦,不行啦,我现在在泰国餐厅打工啊,不过这阵子要请假,可能会被开除”

    “你想做的时候随时跟我說一声,我马上把鸣海辞掉。”

    好过分真是太残酷了。我一边強忍著想哭的感觉,一边踩著腳踏车的踏板,骑向被落日余暉染红的马路。

    从车站南侧出口往山坡上一直骑,过了邮局再走一段路之后右转。我在国民中学和大使馆之间迷了路,结果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发现左手边尽头那栋与学校校舍差不多大的四层楼砖造风格集合住宅,就是我的目的地“哈啰皇宮”我停下车,坐在腳踏车上嘴巴开开地楞在路边。之前听說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来自东南亚的外劳妇女,原本以为是七、八个人挤在六张塌塌米(註:犬約三坪)小房间的那种破烂公寓。我居然有这种偏见,真是沒礼貌。

    为了不被发现,我将腳踏车停在从管理员休息室看不到的大楼边角。

    当我放下腳架时,脑海里忽然浮现玫欧带来的大笔现金。那实在太不寻常了,万一真的牵扯到不法行为该怎麼办?警察该不会早就来过玫欧家了?若真是如此,就装蒜好了。

    我从口袋中拿出装饰用的平光眼镜戴上。

    大楼玄关旁是管理员休息室,里面沒有人。但我不知为什麼自然地蹑手蹑腳了起来,这樣跟偽装潛入別人家的怪人沒什麼两樣吧?我只好安慰自己並不是在做亏心事,边这麼想边走上三楼到达四号房的门前,只见名牌上写著“草壁”两个字。四周不见任何人影,让我稍微放心了一点。总之先按了下电铃,等了大概三分钟左右並无任何回应;我转了转门把,发现门是锁住的。

    其实玫欧有把家里钥匙交给我,但我实在很不想进去。万一被人看到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說明为什麼会有钥匙。

    沒办法了,只好去按隔壁三号房的电铃,那是宏哥以前的同居对象家。大概过了二十秒,门稍微开了一条细缝,门鍊后面站著一个年轻女子。

    “嗨”

    声音听起来似乎想睡觉。女子穿著一件印满简体字的宽松t恤及短裤,长长的头发只用发圈随便乱绑一通。仅管她並沒有化妆,但看得出是个轮廓很深的中国美女。

    “你是谁?”

    “啊,抱、抱歉!”她刚才在睡觉吗?“请问你认识桑原宏明先生吧?”

    当我提到宏哥的名字时,女子的眼睛才终于聚焦:

    “小宏?咦?啊,这件外套”

    “那个玫欧在我那里。”

    女子的眉毛忽然挑了一下,不等我把话說完就迅速关上了门。接著一阵拔掉门鍊的金属声传来,这次门被大大地打开了。

    “啊——嗯——有听說有听說,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拿过来。”

    咦?等、等一下,现在是什麼情形?

    当我撐著大门时,女子走进屋內,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咖啡色的纸袋。

    “这东西可以直接吃,但是热过之后会更好吃。”

    我的脑袋里一团混乱,纸袋硬是被塞到我手中。

    “咦、啊、请问””

    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女子就突然抱了上来。我立刻感觉到她並沒有穿內衣,害我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女子轻声在我耳边說:

    “我沒办法在这里跟你說清楚,今天你就当作来拿那包东西,先回去吧!”

    我立刻会过意来。女子接著放开我,並以业务员般的口气对我說:“那就替我问候大家喽!”然后把我推出走廊並将门关上。

    我一个人被留在走廊上,手中只留著纸袋的重量。

    沒办法在这里說?

    难道那名女子知道玫欧的处境?可是沒办法在这里說又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房间里还有別人在,不方便被听到谈话內容?

    从头到尾我沒有一件事情搞得清楚,但我还是照著那位大姊所說的话,拿著纸袋乖乖地离开“哈啰皇宮”

    走出门口沒多久,我立刻将纸袋打开。只看到里头装满了小颗的包子,上面还摆著一张名片——“異国风pub.上海l0ve”名片上的l0g0是闪亮的粉红色,花名则是罗马拼音的“rin”名字下方有一行原子笔的潦草字跡——

    am4:00在店的后面等我

    名片上写著pub营业时间到凌晨三点半,意思就是叫我等到她下班吧?但是她为什麼要大费周章地演这樣一出戏呢?

    我将名片放进口袋,走向停在路边的腳踏车,背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实在不该停下腳步,应该骑著腳踏车速速离去的;但我的腳步卻因为那樣的感觉而停了下来。眼角余光捕捉到两个人影,正从“哈啰皇宮”笔直地朝我的方向走来。

    其中一名男子穿著皱皱的皮外套,另外一名男子则身穿毫无品味可言的紫色花衬衫,还顶著一头卷发。我假装沒看到加快腳步离开,刚走进转角的大楼阴影下,突然感觉到背脊一冷。

    “喂,你这家伙!”

    其中一名男子吆喝著。光是如此,我的直觉立即告诉我这两人絕非善类。这下不妙,只能先逃再說了。就在我将腳踏车的腳架踢起的同时,背后的腳步声也跟著加快。我抬起头,只看到两名男子加速向我逼近。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

    几乎是瞬间的反射动作,我高举双臂把原本拿在手上的纸袋丟了过去,接著将腳踏车奋力推向下坡,自己也跳上车。不知道纸袋后来怎麼了,只听到背后传来男子的怒吼声。我害怕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揪住我的领子,于是拚命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完全沒煞车地一路冲下山坡,一骑上车道便急速右转。一辆汽车飞快地从我的脸颊旁掠过,只留下喇叭的巨大声响。

    我尽量避开大马路在不大熟的小巷里绕来绕去,直到骑至充满灰尘的四線道,我才停下车回头观望。当然,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整个人气喘吁吁,勉強想让呼吸与心跳缓和下来,只觉得肺部传来阵阵刺痛。

    刚才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会想逃跑,除了因为男子的举动让我有不祥的预感外,那名中国籍大姊的态度也让我心中充满疑虑。

    我拿出了手机。

    “啊,是我。”

    怎樣?有见到依林吗?宏哥问。

    “这啊,有,见倒是有见到。”

    原来如此——因为名字叫依林,花名才会取“rin”我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调整呼吸后接著回答:

    “玫欧家被人监视了。”

    电话另一边的宏哥沉默不语。

    “可能是黑道。宏哥,还是先叫玫欧絕对不要外出比较好。”

    知道了。事情果然不单纯,說不定还得拜託第四代帮忙呢

    我告诉宏哥现在要回去,然后掛掉了手机。

    还得拜託第四代出面。虽說很可能有这个必要,但我实在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樣。一旦劳驾统帅街上小混混的少年黑道大哥出马,那就很难避免流血冲突了。

    不过,我的预感总是在坏事的部分最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第五节

    凌晨四点的宾馆街,感觉就像个想睡又睡不著的病人,眼皮充血浮肿。沿著弯曲绵延的斜坡,两旁矗立著一根根路灯,照亮写著收费和服务內容的招牌;更上方则是在蓝色与粉红色光線照射下给人朦胧感觉的宾馆侧面。

    晚上一个人走在这地方,感觉快要被精神上的压力给压垮,所以我勉強把注意力集中在各家宾馆的收费表上面。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大家竞爭激烈,还有许多莫名奇妙的附加服务。看来不但每一家都有提供微波炉,有些甚至还写著“附dreamcast(註:电视遊乐器)!”到底是想招揽哪种类型的情侶啊?

    发生之前那件事时我也曾经来过这里,不过已经沒什麼印象了。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实在沒什麼人,所以非常安靜。

    走出宾馆街爬上了斜坡,接著走到不起眼酒吧並列的小路。这里是被年轻人的华丽炫目所驱离,为了欧吉桑们而存在的街道(应该是吧)。

    根据宏哥的說法,由于特种行业营业法的修订,街上原有的酒店已经为数不多,现在几乎都消失或转型成在邻近宾馆之类的地方提供个別性服务的“hotelhealth”了。

    可說是濒临絕种的酒店“異国风pub.上海l0ve”就位在街角。掛在大门口的油灯模樣电灯以及上缘呈圆弧形的门等,感觉就像是一般成年人会去的酒吧。粉红色的霓虹灯不是很招搖,感觉不像是什麼可疑的店家。这里真的是声色场所?可是招牌上写著pub耶。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钟,日期过了一天,变成四月一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真早。

    一名中年男子从我身边经过,身旁伴著一个穿低胸上衣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职业的。看着两人一同走向宾馆街,我勉強把身体挤进店旁的窄小巷道中躲起来。

    就在这时,我回想起下午刚回“花丸”时的情景。我把那位中国籍大姊——也就是依林姊给我的名片拿给宏哥看,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宏哥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說:“我看还是我去好了。鸣海应该沒办法这麼晚了还在外头晃吧?”大概是和依林姊分手时鬧得不大愉快吧?

    一方面是有点担心他们见了面尴尬,不过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去。如果连这麼简单的事都得麻烦宏哥,那我就真的一点用也沒有了。

    老实說,坐在pub后方收费停车场分隔岛上的我,正有点后悔接受这项请託。如果被警察抓到带去接受辅导怎麼办?一定也会通知学校吧?而且沒和姊姊說一声就跑出来了,我到底在干什麼啊“等很久了吗?”

    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害我吓到差点翻了过去。我抬起头一看,只见依林姊身著白天的街上几乎见不到的超迷你短裙和淡米色夹克,稍微弯下腰来直视著我的脸:

    “对不起,你沒事吧?都这麼晚了。我原本以为小宏会过来。”

    “宏哥是因为那个”

    “我知道啦,他不想来吧?下次你代替我揍他一拳好吗?”

    依林姊笑着說。

    “在这說话也不太方便,我看去大眾餐厅好了。”

    她硬是拉著我的手向前走。这一切的动作都过于自然,虽說我心中依然忐忑不安,但还是只能乖乖地跟著她走。

    但我慢慢发觉一件事——依林姊的走路方式有点不大自然。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她走路时似乎有点弯著腰,而且每一步的步幅也不太一致。

    “请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呢?肚子痛吗?”

    “咦?看得出来吗?”她的侧脸露出苦笑。“不过我好歹是店里的生财工具,所以脸倒是沒有被揍。”

    “嗄?”

    “听說你后来逃跑了?这樣不行啦——亏我还故意假装你是熟人的樣子,结果为了解释花了好一番功夫,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话。”

    “呃是穿皮外套和卷毛头那两个人吗?”

    “对。那两个人是我们店里的围事,正在监视玫欧有沒有跑回来。”

    围事?

    “就是那种收保护费的黑道。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麼坏事,所以记得转告玫欧,近期內絕对不可以回到这里。”

    果然是黑道沒错。但为什麼黑道要找玫欧呢?当我想进一步询问时,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久等了。”

    “这孩子是谁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两名和依林姊打扮相似的女子正穿过建筑物间,往这里走来。

    深夜的大眾餐厅,在沒有其他客人的吸煙区最里面一桌,我被三名在酒店上班的大姊给团团围住,缩著身体坐在其中。依林姊一边扒著大碗的鲔鱼盖饭一边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桌上还有汉堡套餐、蛤蜊义大利面、番茄汤、炸薯条等一大堆食物,害我有点被她们惊人的食量给吓到。这三个人的身材都是细瘦型的,到底哪里可以装下这麼多食物啊?

    “你跟玫欧是什麼关系?是宏仔的朋友吗?”

    据說是台湾出身的华姊以极快的口吻问。

    “国中生?高中?”坐在我旁边的菲律宾大姊裘莉法则打断了对话,另外提出疑问。

    “啊,我是高中生。”难道我看起来像国中生?虽然有时候会被误认啦。“这个有点难說明你们听宏哥提过开在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吗?”

    “哦——”依林姊点了点头:“听过很多次,据說侦探是个女生?是怎樣的人?”

    “是怎樣的人吗”

    其实我几乎不了解爱丽丝,就连她几歲都不知道。

    “是个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的嬌小女生,每天都穿著睡衣窝在房里。虽然讲话很恶毒,但电脑方面的技术应该算不错。”

    “骗人,那麼年轻!?那算什麼侦探嘛,真是莫名奇妙。”

    依林姊綠著脸,沉默了好一阵子。接著她点燃原来那根菸,故意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量的煙雾。

    “真的那麼年轻?她不是侦探吗?”

    “嗯,侦探应该是自称而已吧。”

    听到爱丽丝的事会有如此反应应该算是正常的吧?我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樣的想法。不过她未免也太过惊讶了一点。

    “原来如此,我居然输给这种哇啊,原来小宏是萝莉控!打擊真大”

    她仰望天花板小声地喃喃自语,說出的內容卻让人无法听过就算了。什麼意思?难道宏哥他不,怎麼可能?

    “依林,劝你早点忘了那个小白脸吧。”

    华姊轻抚依林姊的头,原本只是想给点安慰卻被她拍掉,接著她继续询问:

    “原来小宏他还在帮那个侦探。这麼說来,玫欧也在那里啰?”

    “啊是的。”

    今天中午——不对,应该是昨天了——我重点式地說明玫欧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的来龙去脈,再次回想起来,不禁觉得真是漫长的一天。

    “玫欧寄宿的地方不知道安不安全?”裘莉法說。

    “嗯——应该很安全。”只要明老板愿意帮忙,她可是很可靠的。

    “玫欧就像我们的女儿一樣”裘莉法接著說道:“我原本也希望能和草壁先生那樣的人结婚,然后生下像玫欧这樣的孩子。”

    “你老公不是染上毒瘾?跟你还满配的嘛!”华姊在一旁嘲讽道。

    “已经叫他戒了,草壁先生也帮我揍过他了。”

    “可是还沒找到工作吧?”依林姊皱起眉头。

    “拿到永久居留签证后就叫他滾啦!”

    她们的话题开始往我无法理解的方向偏离,而且夹杂著英文、中文和菲律宾土语。我一边感到压力很大,一边用吸管喝著冰咖啡。

    “玫欧也不知道草壁先生发生了什麼事吗?”依林姊将话题拉回原点。

    “完全不知道。”我搖搖头,接著把我从玫欧口中听到,有关他父亲中午突然打电话给她的事說了出来。

    “草壁先生不知道干了什麼好事”

    “难道是跟田原帮起了爭执?可是他不是已经和大阪的帮派划清界線了?”

    “那些家伙刚才来过店里。我们店长是草壁先生在关西时的旧识,所以一直被逼问,还被问到是不是有东西寄放在他那。当然是无可奉告啊,哼!”那些钱果然是公司的——不,难道是黑道的钱?

    我決定先不告诉她们玫欧手里真有这笔炸弹级鉅款的事。知道了就该死——我一边回想着爱一丽丝所說的话,一边插嘴打断了她们:

    “那个”

    我感觉到掌心正在冒汗,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问个清楚。

    “请问那个哈啰企业该怎麼說,是黑金企业?还是黑道?”

    “怎麼可能啊!”三人同时搖头否认。

    “那麼到底是谁在找玫欧?”

    “就說那是田原帮那边的黑道围事嘛。特种行业要是遇到人砸场很麻烦,所以会付钱请黑道围事。不过这些家伙太得寸进尺了,最近很多店家都跟他们断絕关系,不过我们这家店沒办法,外国人太多了。”

    这下我更搞不懂哈啰企业这家公司了。一下跟黑道掛勾、一下又经营pub,另一方面卻又将不错的住宅租给来打工的外籍女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依林姊补充說明:“不过凡是在都心从事特种行业的,多少都和那方面的人有点关系。哈啰企业表面上也算是人力派遣,还有开日文教室。”

    “给我们的薪水也还算不错。”

    “不过当初来这之前欠了不少钱。就算把钱寄回家,大概也会被拿走一半。”

    “这根本是变相的压榨行为嘛。”

    “沒办法,因为要有公会的帮忙才能留在日本。”

    “公会?”我问。听不懂的话题怎麼一个接著一个出现,快跟不上了。

    “哈啰企业是集结出外打工的女人组成的互助公会,草壁先生是会长,所以也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樣除了比较容易拿到签证,公会也帮我们介绍结婚对象等等。”

    我从依林姊的說明察觉某些異樣等一下!

    “那不就是所谓的假结婚?”

    裘莉法和华姊異口同声地笑了起来:

    “有乖乖地一起生活啦。如果不和睦相处,就沒办法通过签证审查。”

    “不过今后不知会变成怎樣呢?如果草壁先生被抓走”

    “如果来了个小流氓代替他,我可能就不干了。如果不是草壁先生的多方照顾,我早就受不了了”

    “反正依林你还单身,无所谓啊”三个人无视于我的存在聊起了严肃的话题,我远远地听著她们的对话,也稍微放松心情拿起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不但沒问到关于玫欧父亲下落的線索,一段接著一段的离谱话题反而让我越想越迷糊。

    去年冬天发生的事件还比较单纯。严格說来,不过就是小鬼们种下的恶果发芽茁壮后再由小鬼们自行摘除罢了。但这次不一樣。

    爱丽丝应付得了吗?

    第六节

    走出餐厅时夜空边缘有些偏蓝,已经接近破晓时分了。人行道上除了我们沒有別人,但即使在这种时间,车道上往来的汽车和机车还是十分喧嚣。

    “对了,还沒问你叫什麼名字?”依林姊问。

    “啊,我叫藤岛。藤岛鸣海。”

    “怎麼写?”

    依林姊拿出手机,于是我也拿出手机显示名字给她看。

    “哦——是鸣海这两个字啊。”

    听到人家用中文唸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好像在哪一本漫画里看过类似的剧情。

    于是我和依林姊等人站在清晨的街道上互換手机号码。

    “所以鸣海也在那位侦探身边帮忙?”

    “据說我是她的助手。”

    自己說出来都觉得有点丟脸。

    “是喔?那如果你们找到草壁先生,请救救他。他应该比我们更了解黑道是怎樣的一群人,所以不太可能主动引起爭端。也许是因为某些迫切的原因才会这樣做的。”

    真的是这樣吗?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办法可以偷偷私吞公款而不被发现,会干这种事的人应该还是会干——我一边想一边兀自点头。

    “真是的,草壁先生和玫欧一起逃回泰国不就好了。”

    裘莉法喃喃自语。

    “是啊,虽然他不在了我们会很困扰,但看看现在的情況,根本也无法全身而退”

    “鸣海,如果见到草壁先生请转告他”

    华姊握著我的手說:

    “他在哈啰企业也工作得满辛苦的,叫他就逃到某个地方逍遙去吧!”

    “是吗?”

    “最好也把太太的骨灰带回泰国去”

    我忽然间被点醒,望着依林姊的脸。

    玫欧的母亲客死在異国。

    “玫欧就拜託你了。”

    三个人都这樣拜託我,接著各和我拥抱了一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

    依林姊她们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护栏上呆呆地望着早晨的天空。只觉得睡意闷在胸口无法释怀,也迟迟无法爬进脑袋里。放眼向下望去,只看见往车站南侧出口直線下降的斜坡,以及沿著斜坡威胁夜空的茫茫城市灯光。

    这件事远超出我的想像,更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怎麼办?我从未想过委託人和被寻人都正受到黑道通缉,遇到这种事件我到底能帮上什麼忙?再次试著回想当时黑道追赶我的情景——啊啊,沒办法。下次如果再遇到,我一定还是会逃跑。

    爱丽丝为什麼要找我当助手呢?当初只是顺水推舟,这点我也明白。但angel.fix事件结束后呢?是我自己和爱丽丝說想继续当助手,然后她也答应了。所以她到底对我有什麼樣的期待呢?我不懂。

    一群乌鸦嘈杂的叫声将我给围住並催赶著我,继续苦恼下去也无济于事。

    总之,这是我当上助手的第一个工作。

    到底还能不能留在爱丽丝身边——就看这次了。

    冬天时发生的那件事,我其实沒有帮上忙。即使如此,爱丽丝仍然說我是她的助手;不管她再怎樣贬低我,也沒有真的拋棄我。所以我才能攀住那最后仅存的、无可奈何的可能性。

    现在也是如此。

    我只能做我能做的。

    从护栏上一跃而下,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我在人行道上迈开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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