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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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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间竟下起雨来,好像从消防水管喷洒出的冰水。就在同一时刻,她转进小屋的方向,看见他那盏煤油灯在窗内不停摇晃,发出亮光。转瞬间她已全身湿透,视线几乎只能看到两码远。她使劲地敲门。布兰开门后瞪大了双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了压过风声,他扯着嗓门喊。“走吧,你得跟我去饭店,那里有地窖。”

    男孩似乎受到惊吓。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他花了几秒钟才又强行打开。莎兰德抓住他的t恤,把他往外拖。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握紧他的手开始往前跑。他也跟着跑。

    他们走海滩小径,这比弯进内陆的大路短了大约一百码。走到半路,莎兰德才发现也许不该走这条路,因为海滩上毫无遮蔽。风雨猛烈地打在他们身上,中途有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沙和树枝在空中翻飞,风声呼号十分吓人。经过一段仿佛漫无止境的时间后,莎兰德终于看见饭店的围墙,于是加快脚步。正当他们来到大门前,安全无虞之际,她转头看向海滩,蓦地停了下来。

    在暴风雨中,她看见大约五十码外的海滩上有两个人影。布兰拉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拖进门内。但她挣开布兰的手,扶在墙边试图看清海边的情景。有那么一两秒,人影消失在雨中,但忽然间一记闪电照亮整片天空。

    她已经知道那是福布斯夫妻俩。他们所在之处,正是前一夜她看见福布斯来回踱步的地方。

    当第二记闪电打下来时,福布斯似乎拖着不断挣扎的妻子。所有的拼图都到位了。财务上的依赖、在奥斯丁违法敛财的指控、他的不安踱步与在“龟甲”静坐不动的时刻。

    他计划谋杀她。四千万的赌注。暴风雨是他的掩护。这是他的机会。

    莎兰德转身将布兰推进门内,自己则四下张望,发现夜间警卫常坐的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椅,没有在风暴来临前被清理掉。她拿起椅子使尽所有力气往墙上一砸,然后抓起一根椅脚作为防身之用,便直奔海滩而去,布兰吓得不断在她身后尖叫呼喊。

    她几乎就要被凶猛的阵风吹倒,却仍咬紧牙根,在风雨中一步步奋力前进。就在即将来到那对夫妻所在处时,又一道闪电照亮海滩,她看见杰拉尔丁跪倒在海边,福布斯注视着她,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手里似乎握着像铁管的东西。她看见他的手臂划成弧形,往他妻子头上砸落。杰拉尔丁不再挣扎。

    福布斯始终没看到莎兰德到来。

    她用椅脚打中他的后脑勺,他随即趴倒下去。

    莎兰德俯身抓住杰拉尔丁,不顾大雨的鞭打,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手上立刻沾满鲜血。杰拉尔丁的头皮有一道伤口。她重得跟铅块一样,莎兰德无助地环顾四周,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她拖到饭店墙边。这时布兰出现了,不知大吼些什么,在暴风雨中莎兰德听不清。她瞄向福布斯,只见他背向着自己,但手脚已将身子撑起。她抓起杰拉尔丁的左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并示意布兰负责另一手,两人开始费力地撑扶着她沿着海滩往上走。

    走到一半,莎兰德觉得已经精疲力竭,体内好像一点力气也不剩。忽然有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连忙放开杰拉尔丁,一转身便踢向福布斯的胯下。他痛得跪了下去。莎兰德紧接着又踢他的脸。她看到布兰惊恐的表情,花了半秒钟安抚之后,重新拉起杰拉尔丁往前拖行。

    几秒钟后她转过头去,发现福布斯瞒姗地跟在十步之后,只不过在强风中摇摇摆摆像喝醉酒似的。

    又是一道雷电劈空而下,莎兰德瞪大了眼睛。

    一股恐惧感令她无法动弹。

    福布斯身后,一百码的外海处,她看见了上帝的手指。在瞬间电光中凝结的影像,一道深黑色的气柱高高耸起,随后消失无踪。

    玛蒂达。

    不可能。

    咫风——没错。

    龙卷风——不可能。

    格林纳达这一带没有龙卷风。

    一场怪异风暴出现在不可能有龙卷风的地区。

    龙卷风不可能发生在海面上。

    这在科学上说不通。

    这是一种独特现象。

    它是来带我走的。

    布兰也看见龙卷风了。他们互相大喊着要对方快一点,却又听不清彼此的话。

    再二十码就到墙边了。十码。莎兰德绊了一跤,跪倒下去。五码。到了墙门,她再次回头看,正好瞥见福布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曳人海,消失不见。她和布兰拖着他们的包袱进入墙门,踉跄走过后院,莎兰德听见暴风雨中有窗户破碎的爆裂声,还有金属板扭曲时的尖锐唯琳声。一块板子就从她鼻尖凌空飞过,下一秒钟则是背上一阵疼痛,像是被硬物击中。到了大厅后,风势才变小。

    莎兰德拦下布兰,抓住他的衣领,并将他的头拉过来,在他耳边大喊。

    “我们在海滩上发现她,没看见她丈夫,懂吗?”

    他点点头。

    他们抬着杰拉尔丁走下地窖阶梯后,莎兰德用脚踢门。麦班打开门,先是瞪着他们,之后才把他们拉进去,将门关上。暴风雨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呼号声,瞬间转弱变成背景里吱吱嘎嘎、隆隆低徊的声响。莎兰德深吸了一口气。

    艾拉用马克杯倒了一点咖啡。莎兰德几乎已经累垮,甚至无法抬起手去接。她全身无力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不知是谁替她和男孩裹上毯子。她浑身湿透,膝盖下方被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牛仔裤裂开了十公分长,她却丝毫记不得是何时发生的。她麻木地看着麦班和两名房客照料杰拉尔丁,在她头上缠绷带。还依稀听到这里一句、那里一句,知道这里头有个医生,也发现地窖挤满了人,除了饭店房客,还有外人来此避难。

    片刻过后,麦班走到莎兰德面前蹲下。

    “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莎兰德一语不发。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墙外的海滩发现她。”

    “我数过地窖里的房客,少了三个人,就是你和福布斯夫妻。艾拉说暴风雨刚到的时候,你发疯似的跑出去。”

    “我去找我朋友布兰。”莎兰德朝友人点了点头。“他住在大路过去那边的一间小屋,现在八成已经被吹倒了。”

    “你这么位眼勇敢,但也太愚蠢。”麦班觑了布兰一眼说道:“你们俩有谁看到她丈夫吗?”

    “没有。”莎兰德不疾不徐地说。布兰瞄她一眼,也摇摇头。艾拉偏斜着头,眼神锐利地注视莎兰德,莎兰德则面无表情地回看她。

    杰拉尔丁在凌晨三点左右恢复意识,那时莎兰德已经头倚着布兰的肩膀,睡着了。

    很神奇地,格林纳达安然度过了那一夜。破晓时分,麦班让房客们离开地窖,风暴已然平息,代之而来的却是莎兰德生平未见的大豪雨。礁岛群饭店将需要大大整修一番,饭店本身和海岸沿线都饱受蹂埔。泳池旁艾拉的酒吧整个都没了,还有一个露台遭到破坏。饭店正面的窗户全被吹落,某个外延部分的屋顶折成两段,大厅更是满地碎片,惨不忍睹。

    莎兰德带着布兰一路摇摇晃晃地上楼回房,并在空空的窗框挂上一条毯子挡雨。布兰直盯着她看。

    “说我们没看到她丈夫,就不用多作解释。”他还没开口问,莎兰德便说。

    他点了点头。她匆匆脱掉衣服丢在地板上,拍拍身旁的床沿。布兰又点点头,也脱了衣服爬到她身边躺下。他们几乎一倒头就睡着了。当她中午醒来,阳光已射穿云层缝隙。她身上每块肌肉都疼痛不已,膝盖更肿得几乎无法弯曲。她溜下床去冲澡,那只绿晰蝎又回到墙上。她穿上短裤和上衣,一拐一拐地走出房间,没有叫醒布兰。艾拉还在忙,虽然看起来疲惫万分,却已将大厅的酒吧准备好,运转起来了。莎兰德点了咖啡和三明治,从大门旁边爆裂的窗户看到一辆警车。就在咖啡送来的时候,麦班从柜台旁边的办公室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员。麦班看见她,对警察说了几句话,便一同走到莎兰德的桌边。

    “这位是佛格森替员,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莎兰德礼貌地向他打招呼。这位佛格森警员显然也度过漫长的一夜。他拿出记事本和笔,写下莎兰德的名字。

    “莎兰德小姐,我听说昨晚咫风侵袭时,你和一位朋友发现了李察福布斯太太。”

    莎兰德点点头。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围墙大门下方的海滩上。”莎兰德说:“我们差点被她绊倒。”佛格森将她的话记下。

    “她有没有说什么?”

    莎兰德摇摇头。

    “她昏迷了?”

    莎兰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她头上有一个很深的伤口。”

    莎兰德又点头。

    “你不知道她怎么受伤的吗?”

    莎兰德摇头。佛格森见她不回答,气恼地嘟哝了几句。“那时候有一大堆东西飞来飞去,”她很帮忙地说:“我的头也差点被一块木板砸到。”

    “你的脚受伤了?”佛格森指着她的绷带问:“怎么回事?”“我一直到进了地窖才发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有个年轻人和你在一起。”

    “乔治布兰。”

    “他住在哪里?”

    “在‘椰子’后面的一间小屋,就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是说如果小屋还在的话。”

    莎兰德没有附带说,布兰这时正睡在她楼上房间的床上。“你们有没有看见她丈夫,李察”福布斯?”

    莎兰德摇摇头。

    佛格森警员似乎想不出其他问题,便合上记事本。“谢谢你,莎兰德小姐。我得写一份死亡报告。”

    “那个女的死了?”

    “你说福布斯太太?没有,她人在圣乔治医院。她显然得感谢你和你的朋友救了她一命,不过她丈夫死了,两小时前在机场的停车场发现他的尸体。”

    南边六百码。

    “他被砸得很惨。”佛格森说。

    “太不幸了。”莎兰德没有显出特别震惊的表情。麦班和佛格森警员走了以后,艾拉来到莎兰德桌旁坐下,还端来两杯兰姆酒。莎兰德露出狐疑的眼神。

    “昨天折腾了一夜,你需要恢复一下体力。我买单。全部的早餐都由我买单。”

    她二人对望着,然后碰杯说了一句“干杯”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加勒比海和全美国的气象研究中心都以玛蒂达作为科学研究与讨论的重点。在这个区域,像玛蒂达这种规模的龙卷风几乎是绝无仅有。渐渐地,专家们一致认为,是因为极其罕见的气象锋面聚集而形成一种“假龙卷风”——也就是其实不是龙卷风,只是看似。

    莎兰德并不在意理论上的说法。她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也决定以后决不再挡玛蒂达任何同类的路。

    昨晚,岛上许多人都受了伤。只有一人死亡。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福布斯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竟在强力咫风最猛烈的时候跑出去,也许只是单纯的无知吧,这似乎是美国游客的通病。杰拉尔丁无法作任何解释,因为严重的脑震荡,对于当晚的情形只剩片段记忆。

    另一方面,她还为自己成为寡妇而悲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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