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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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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不应尽敝老外,也许女同胞应检讨一下态度,是什么使白种老头以为黄种女身上随时随地有便宜可拣。

    一身汗騒臭,毛衣上都是蛀虫洞,有事没事,把胖肚子靠近年纪轻的异性下属,大大声说:“nayhoma?”

    专注工作的南孙好几次被他吓得跳起来,他便得意地嘻嘻笑。

    她听见男同事叫他猪猡。

    大学可没有教女学生如何应付这种人,不过有几位小姐还当享受,嘻嘻哈哈同老头闹个不亦乐乎。

    南孙怀疑自己是太过迂腐了。

    三个月下来,南孙便发觉荒山野岭凄惨不堪的吃重功夫全派给她,爱笑的女同事全体在城内参加酒会看时装表演。

    她也乐得清净,有公司车乘公司车,不然用公共交通工具。三个月下来,皮肤晒黑,脚底生茧。

    爱走捷径的蒋先生埋怨:“去跟朱小姐说一声,不就解决一切。”

    南孙看着镜中又黑又瘦的形象,信念开始动摇。

    一方面章安仁进了亲戚开的建筑公司做事,天天朝九晚五,做得心浮气躁,日日喝西洋参泡茶,还长了一脸疱疱。

    南孙不好也不敢向他诉苦,况且他也有一肚子苦水无法下咽。

    祖母唠叨:“这年头,女孩子在家要养到三十岁。”语气中充满惊骇怨怼。

    南孙母女俩低了头。

    南孙很受打击,原以为学堂出来便取到世界之匙,谁知门儿都没有。

    蒋太太劝道;“老太太一直是那个样子,你不必多心。”

    “现在我是大人了,她多少得给我留点面子,比不得以前年纪小,幽默感丰富。”

    蒋太太想一想:“你可以要搬出去住?”

    “你肯?”

    “现在流行,几个牌搭子的女儿都在外头置了小型公寓。”

    “我不舍得家里。”

    蒋太太笑:“到底好吃好住,是不是?”

    “在外头凡事得亲力亲为,再说,现在下了班连看电视的力气都没有。”

    “祖母年近古稀,迁就她也不为过。”

    “妈,你那忍功,真一等一。”

    “退一步想,我的命也不差了,嫁了能干的丈夫,不一定见得到他,你看朱小姐以前的朋友李先生就明白了,不嫁人,像你阿姨,状若潇洒,心实苦涩,日子也难过,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阿姨好几年没回来。”

    “你要不要去看她?”

    “她现在在哪里?”

    “伦敦,”蒋太太说“去散散心也好,回来换个工作。”她愿意替女儿付旅费。

    南孙原想同小章一起去,他正在拼劲,哪里肯走,南孙只得辞去工作,单身上路。

    主任巴不得她出此一着,喜气洋洋地收下辞职信,老板反而客气地挽留几句。

    比较谈得来的同事说:“南孙,你不应这么快放弃,金毛猪的合同快满了,同他斗一斗也好。”

    南孙笑,同他,在这个小地方?别开玩笑了,省点力气,正经做事。

    另一位叹口气说:“南孙这一走,倒提醒我也该留意一下,此处真正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南孙一听,只觉传神,大笑起来。

    她收拾一下,就独自飞到欧洲去。

    这次看到阿姨,觉得她老了。

    眼角与嘴边多皱纹,脖子也松垮垮,幸亏神清气朗,无比潇洒,穿猄皮衣裤,一见南孙,便同她拥抱。

    “行李呢?”

    “啥子行李,就这个包包。”

    “噫,你倒像我。”

    “求之不得。”

    姨甥两人之投机,出乎意料。

    阿姨住在近郊,离城三十分钟车,她有一部极旧但状况仍佳的劳斯魅影,不用司机,自己开,十分别致趣怪。

    南孙住得不想回家。

    微雨的春天,她们领小保犬到附近公园散步。

    小狈叫奇勒坚,超人在地球上用的名字。

    它一走走脱,南孙叫它,引人侧目。

    途人牵着条大丹狗,体积比奇勒坚大二十倍,南孙注意到它的主人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他站着不走,白衣蓝布裤球鞋,小径左右两边恰是樱花树,刚下过雨,粉红色花瓣迎风纷纷飘下,落在他头上肩上脚下。

    南孙肯定他在等她同他打招呼。她也心念一动,但想到家中的章安仁,按捺下来。

    此情此景,却使她永志不忘。

    他等了一刻,与大丹狗走了。

    阿姨在长凳坐下,说;“可以与他打一个招呼。”

    南孙低头讪笑。

    “原来骨子里畏羞?”

    “他太美了,令我自卑。”

    阿姨便不再说什么。

    回程中,南孙忽然闻到面包香,一阵茫然,身不由主地追随香味而去,跟着忆起前尘往事,想到少女时代已逝去不返,不禁站在面包店外发呆。

    阿姨买了两个刚出炉的面包,笑说:“南孙,你仿佛满怀心事。”

    “真想留下来。”

    “也好,我也想找个伴。”

    “阿姨,照说你这样的条件,若非太过挑剔,在外国找个人,实在不难。”

    阿姨只是笑。

    晚上,她同南孙说:“略受挫折,不必气馁,继续斗争。”

    南孙忍不住说:“阿姨,你记得我朋友朱锁锁?”

    阿姨点点头。

    “一直我都以为只要肯,每个女孩子都做得到,我错了,每一行都有状元,可惜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行。”

    阿姨亦不语。

    南孙没想到这一住竟几个星期。

    小章打过电话来,简单的问候,叫她玩开心点。

    告别的时候,阿姨告诉南孙,随时欢迎她。

    南孙本来一到埠便要找锁锁,被好友捷足先登。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小谢公司等着用人,乱成一团,全靠你了。”

    存心帮人,原不待人开口。

    锁锁怕南孙多心,薪水出得并不比别家高,只是附带一个优厚条件,免费供应宿舍,设备俱全。

    南孙这时候乐得搬出去。

    向祖母道别,老人家正午睡,背着南孙,唔了一声,算数。

    货真价实,她是蒋家生命之源,南孙体内遗传了她不少因子细胞,但在这一刻,南孙只想躲的远远。

    掘一个洞,藏起来,勤力修炼,秘密练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非得像十七年蝉那样,混着桂花香,大鸣大放,路人皆知。

    南孙怀着这样愤怒的心情离开。

    锁锁亲自来接她,坐一辆黑色林垦,司机及女佣帮南孙接过简单行李。

    她们两人坐在后座。

    一到玻璃把前后座隔开,下人听不到她们的谈话,锁锁严肃地说:“这份工作,是真的要做的。”

    南孙咬咬牙“我知道。”

    锁锁满意地点头“你势必要为我争口气,做到收支平衡。”

    她仿佛有点倦,笑着伸个懒腰。

    南孙注意到“你”锁锁点点头“三个月了。”

    南孙一时没想到,只是怔怔的,没作出适当反应。

    “你快做阿姨了。”

    南孙把手伸过去,放在锁锁的小肮上,没想到有这一天,有一刹那的激动。

    情绪要国是来分钟才平复下来。

    她问:“谢家会很高兴吧?”

    “才不,谢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孙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这一名。”

    南孙说:“那只有好,那就生个女儿,陪伴阿姨。”

    “你也快结婚了,到时会有自己的孩子。”

    南孙一怔。

    锁锁像是很知道她的事情,忙安慰;“小章的事业稍微安顿下来,你们就可以成家,干他那行,极有出息,你大可放心。”

    “你觉得吗,我们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纪。”

    锁锁笑“有了。”

    这一段日子,南孙与锁锁又恢复学生时期的亲近。

    她陪她看医生,看着仪器屏幕上婴儿第一张照片,腹中胚胎小小圆圆的脑袋蠕动使南孙紧张不堪,锁锁老取笑她夸张。

    她把锁锁扶进扶出,劝她把香烟戒掉,监视她多吃蔬果,这孩子,仿佛两人共有,锁锁不适,南孙坐立不安。

    南孙也曾纳罕,谢宏祖呢,为何他从不出现,为何锁锁独担大旗,随后就觉得无所谓,第一,锁锁情绪并无不妥;第二,她们两人把整件事控制的很好。

    南孙主持间小小百货代理行,根本不包括在谢氏船舶企业九间附属公司及三间联营公司之内。

    南孙并没有幻想过什么,她明白所谓拨一间公司给谢宏祖打理其实是个幌子,不过,假如把代理行做好,生活费是不愁的。

    接着几个月,南孙完全忘记她念的是英国文学。

    她与公司的三个职员日以继夜做着极之琐碎繁重的功夫,往往自上午九点开始,晚上九点止。

    连锁锁都说:“南孙,卖力够了,不要卖命。”

    鲍司里连会计都没有,交给外头可靠的熟人做,南孙事事亲力亲为,唯一的享受是回家浸热水泡泡浴,以及把一头长发洗得漆黑锃亮。

    可喜的是同事间相处不错,只有工作压力,没有人事纠纷。

    谢氏名下有九艘油轮,二十二艘改装货轮,总载重量二百五十万吨,船上日常用品,皆交由南孙代办,伊立定心思不收回佣,即使是一个仙。

    南孙没有告诉小章,她的老板是朱锁锁。

    章安仁老觉得南孙和这一类型的女子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一阵子,他们见面次数越来越疏,聚脚点通常是南孙寓所,幸亏有这样一个地方,否则小章更提不起劲,一上来他通常喝啤酒,看电视新闻,也没有多大胃口吃饭,就在沙发上盹着。

    他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南孙觉得他们仿佛是对结了婚十二年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章安仁灰头灰脸到来,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气,也不说话,只是灌啤酒。

    南孙不去理睬他,只顾看卫星传真新闻片断。

    苞全市市民一样,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会堂时在阶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孙的反应可能比一般人略为惊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电视重播慢镜头,他问:“怎么一回事?”

    南孙笑说:“不该穿高跟鞋,这半年来,我发觉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适。”

    章安仁问:“我们俩怎么了,最近像没话可说。”

    “苦苦创业,说什么呢?”

    “好久没细细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皱纹都爬出来,不看也罢。”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孙笑,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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