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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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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锁含糊不清的声音“快过来通知医生。”

    南孙连忙说:“我马上来。”

    她拨电话到医生的住宅,叫他赶去。

    锁锁还能挣扎前来开门。

    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喝了过多的酒,在浴室滑了一跤,下巴撞到浴白边,流血不止。

    南孙伸手去扶她,双手簌簌地抖,只见锁锁一面孔鲜血,下颚有个洞,鲜红液体不住喷出。

    医生后脚赶到,一看便说要缝针,马上急找整形科大夫。

    锁锁止了血,脸如死灰躺在沙发上。

    南孙注意到她眼角下有淤青,怀疑不是摔跤这么简单,眼见锁锁落得如此潦倒,心中激动。

    经过医治,锁锁留院观察。

    南孙没有走,坐在病榻旁陪伴。

    夜深,她瞌睡,听见锁锁说梦话,南孙睁开眼睛来,听得锁锁说的是:“面包,面包香”

    南孙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鱼肚白的天空,简直不相信十多年已经悄悄溜走。

    清晨,医治听讯赶来,手中拿着花束糖果,锁锁睁开眼睛,朝他们微笑,下巴扎着绷带,不方便开口说话。

    锁锁用手势示意叫他们去上班。

    从前,一两晚不睡是琐事,今日,南孙说不出的疲倦,于是同锁锁说,下午睡醒再来看她。

    永正开车送她回家,她和衣倒在床上,筋疲力尽入睡,梦中恍惚间回到少年时代,凭着一股真气,同各路人马周旋理论,斗不赢,一时情急,哭将起来,正在呜呜饮泣,只听得耳畔有人叫“南孙醒醒,南孙醒醒”好辛苦挣扎着过来,发觉枕头一大片湿,面孔上泪痕斑斑,原来哭是真的。

    祖母担足心事,焦虑地在床畔看她。

    南孙心头一热,同老太太说:“我同永正结婚,好不好?”

    蒋老太太哎呀一声“感谢主。”可见是完全赞同。

    下午南孙回公事兜个圈子,接着回医院,给锁锁带了好些小说过去。

    像过去一样,南孙什么都没问。

    三天后,锁锁拆掉绷带,看到下巴有个私自疤痕,南孙与她出院。

    锁锁唤小爱玛,孩子侧着头,不肯过去。

    爱玛琴已有二十个月大,会得用胖胖的手臂搭住蒋老太的肩膀,在老太太耳畔说许多悄悄话。

    幼儿心目中但觉这个艳妆女郎忽现忽灭,是以不认为她地位有什么重要。

    南孙解围“爱玛,来。”

    爱玛乐意地拥抱南孙。

    锁锁苦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南孙也很满意“是的,我什么都有了。”

    锁锁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她说“你们快了吧?”

    南孙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

    “可能要待明年。”

    锁锁说:“能够结婚也是好的,如今肯结婚的男人买少见少。”

    被锁锁这么一说,她倒有点感激永正的诚意。

    锁锁嘲弄地说;“看,你才开始,我已经完了。”

    “完?”

    南孙想到没想过这个字。

    朱锁锁会这么快完?再隔十年都言之过早。

    略受一点挫折而已,她需要的是三天充分的睡眠,一点点机缘巧合,马上东山再起。

    南孙并不真正替她担心。

    但却乘机劝她:“烟酒不要过分。”

    锁锁笑:“连你也来打击我。”

    “那是摧残身体的东西。”

    “口气有点像令堂。”

    这话没说完多久,她母亲陪丈夫来开一个学术会议,顺道探亲。

    母女两人本来苦哈哈同一阵线应付老太太,很有点话说,但是这一次南孙却没有机会与时间与母亲好好谈一谈。

    南孙觉得母亲避她,表面上和亲热,但一切不欲多说,老式妇女沾了洋气,发觉有那么多好处,努力学习,说话常带着英文单字,表示投入。

    太知道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刻意经营,南孙觉得母亲好不辛苦。

    化妆衣着姿势都改过了,有次南孙不着意说到搓麻将,她很不自在,努力使眼色,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生怕玷污了她那位教授。

    南孙怅惘地觉得母亲太过乐在其中,略觉凄凉。

    教授人很老实,一生除了学术,不曾放眼看过世界,实验室是他第一号家,除此之外,对别的也没有兴趣,这样的人才,在外国小镇里,其实是很多的,年青女孩不屑一顾,这一位蹉跎下来,择偶条件退了几步,反而获得幸福。

    能够这样冷静地分析母亲及继父的关系,可见当他们是陌路人了。

    老太太对于称呼以前的媳妇有点困难“她好吗?”她说。

    南孙答“她太好了。”

    蒋老太纳罕地问:“那男人对她不错?”像是不置信,不知那糊涂的男人贪图她什么。

    南孙又觉得有义务帮母亲说话:“作为一概伴侣,她尽心也尽责。”

    祖母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南孙又道:“他们很幸福很开心,我想他俩也不会常常回来。”

    蒋老太便不再言语。

    变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

    衣着问南孙:“为什么不让我蒋她?”

    南孙才凄然发觉自己的心态同母亲一样,怕,怕对方知道她不名誉的一面,所以谨慎地维护那一点点幸福,不敢把真面目露出来。

    南孙自怜了一整夜。

    幸亏第二天工作忙得要死,下班与同事去吃日本菜,南孙觉得以及饿够,发起神经来,狂次一顿,不幸穿着松身衣服,多少都装得下。

    饭后分手,站在街上,南孙对世界的观念完全改变,捧着丰足的胃,有什么不能商量,不能原谅的呢,难怪他们说,饥饿的人是愤怒的人。

    回家扑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像打仗一样,婚期逼近,一样一样做起来,渐渐成真。

    先去看房子,永正建议牺牲交通时间,为老少二人着想,搬到郊外。

    租下房子,永正先搬过去,南孙替他打点细节,地下室改为游戏间爱玛第一次参观,高兴得不住跳跃,永正同南孙说:“如此可爱的孩子,十个也不嫌多。”

    向南的大房间给了老太太,冬日一室阳光,安乐椅上搭着锁锁以前买给她的古姿羊毛大披肩。

    南孙觉得生活总算待她不错,以后如何,以后再算。

    锁锁到新居来陪她吃茶,南孙带着她到处逛。

    锁锁笑道:“我真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居然没有人问我爱玛几时走。”

    南孙一怔。

    “这是你们蒋家的传统,好客。”

    南孙答:“因为自客人那里,我们获益良多。”

    “爱玛琴可否多留一阵子?”

    “锁锁,你怎么说这种话了,我们从来没想过她要走,昨天我们才同她去报名读幼儿园。”

    锁锁低着头。

    “你何必气馁,可能是一帆风顺,已成习惯,现在就觉得闷。”

    “南孙,我打算离开本市。”

    南孙一愕“多久?”

    “一两年才回来接爱玛。”

    虽然一向不问问题,难说也忍不住:“哪里?”

    “柏斯。”

    南孙大吃一惊“没听说过,在哪一洲?”

    “澳洲西岸的柏斯市。”

    中学的地理课本终于派上用场,南孙喃喃地说:“呀对,柏斯市。”

    “拿到居留权,我回来接爱玛。”

    “你打算移民?”

    “在本市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看你灰心到这种地步,背井离乡,什么都要落手落脚地做,你真考虑周详了?”

    锁锁指指头皮“已经想得头发都白。”

    “要一两年?”

    “或许更久。”

    “生活方面,打点妥善?”

    “照顾自己,我还懂得。”

    “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作为?”南孙如连珠炮般发问。

    锁锁只是赔笑。

    南孙埋怨:“每次都是这样,都不与人商量,自己决定了才通知我们一声。”

    锁锁连声抱歉。

    南孙心酸,一时没有言语。

    锁锁坐在安乐椅上,面孔朝着阳光,自小到大,她始终不肯穿肉色丝袜,总要弄些花样出来,今天她穿双银灰色袜子,闪闪生光,像人鱼身上的鳞。

    只听得她说:“假如真的不适应,转头就回来,否则的话,拿张护照也是好的,旅游都方便点。”

    南孙不出声,到永正书房取出大英百科全书,翻到柏斯,研究半晌同锁锁说:“平均一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肯定你能安顿下来?”

    “可以。”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太小觑我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

    “这么快。”

    “本来想观了礼才走,后来发觉你们根本不打算举行仪式,这样一来,时间方面无所谓。”

    “房子呢?”

    “终于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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