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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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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还有,白白半夜常做噩梦惊醒,本来她妈妈会抱她到大床睡至天亮,现在只过来拍拍,白白的恶梦就是不能再睡妈妈的大床。”

    常春恻然。

    “现在她妈妈,她,以及我父亲都不开心。”

    常春说:“慢慢会习惯的。”

    “真叫人难过。”

    “是,我们爱莫能助。”常春想结束话题。

    但安康心中太多困惑“为什么要结婚?”

    常春一向把孩子们当大人“人总会觉得寂寞,总想找个伴侣。”

    “子女陪着你们还不够吗?”

    “孩子们会长大,会飞离旧巢,伴侣同子女不一样。”

    “可是我们还没成年,你们已经离婚。”

    常春连忙说:“开头的时候,我们”讲到一半,无以为继,再也不能自圆其说,只得停住。

    而安康还在等待她的解释。

    常春挥挥手“妈妈累了,今天就说到此地为止。”她打发安康。

    安康十分聪明,谅解地笑笑“当我长大了,自然会明白,可是那样?”

    常春松口气“是,就是那样。”

    安康说:“到今天,居然还有不离婚的爸妈,赵晓明的父母就天天一起来接晓明放学,”安康停一停“他们可能不正常。”向母亲挤挤眼。

    常春点点头“一定是神经病。”

    说完了,无限凄凉。

    问她,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离婚,相敬如宾她试过,相敬如冰她也试过,就是不成功。

    安康这时拍拍她肩膀“没问题,我去做功课,我们慢慢再讨论这个问题。”

    他走开之后,常春用手撑着头,半晌不能动弹。

    这算是她的理想生活吗?

    她想都不敢想,成年以后,常春永远有种置身战壕的感觉,只要能够存活,已是丰功伟绩。

    她对自己没有期望,亦无大计划。

    她最大的敌人是开门七件事,还有通货膨胀。

    第二天看报纸,眼角瞄到保良局启事,助养一名孤儿,一个月才几百块,随便一顿午餐的花费而已。

    也许宋小钰是正确的:给最需要的人,而不是至亲。

    琪琪与瑜瑜还有能够养活她们的母亲。

    电话响了,是冯季渝。

    常春诧异“这么早,身体好吗,孩子可听话?”

    冯季渝说:“有事请教,是以黎明即起。”

    常春只怕又是什么重要大事,谁知冯季渝说:“瑜瑜问我,电视新闻片头中会转的那只球是什么。”

    “买只地球仪给她好了,我家有,改日送来。”

    “谢谢,我已经买到。”

    “告诉她,我们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属于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一。”

    “对,可是她问我,地球为什么会转。”

    常春沉默。

    “我同她说,地球亘古自转,还有,它也绕着太阳公转。”

    常春苦笑,这确是最难接受的一项事实。

    “瑜瑜可相信这件事?”

    “她有点犹疑,不过知道妈妈不会骗她。”

    常春说:“让老师告诉她吧。”

    “史必灵,原来我们住在一只滴溜溜会转悬挂在半空中的一只球上。”

    常春一贯幽默“不然你以为怎么样,地球是四方的?”

    “原来我们没有什么保障,”冯季渝笑道:“这个球随时会摔落在宇宙的某一角落。”

    “于是你有了顿悟。”

    “是,由此证明我们不同宋小钰争风喝醋完全正确。”

    常春只是笑。

    “对了,我在书本中发现,”冯季渝顶愉快起劲“地球的轴是斜的。”

    “是,成六十四度,并非直角。”

    “你还记得?”

    “中学会考地理科我拿的是优。”

    冯季渝由衷地说:“史必灵,我希望有一日能学你看得那么开。”

    “我?你没见我争得咬牙切齿、额露青筋的丑态呢。”

    “谢谢你的时间,现在我要出门去见医生。”

    是次谈话十分愉快。

    渐渐人总会朝返璞归真这条路上走。

    才到店门,看见林海青已经在收拾摆设。

    自从认识他之后,常春明白什么叫做多一条臂膀倚靠。

    她记得她同常夏说:“我希望我有三只手。”

    谁知常夏答:“我希望有四只。”更贪。

    此刻,放在她面前的,正是有力的两条手臂。

    当然,常春不能免费借用,她须付出代价。

    她愿意。

    常春不再固执,因为正如冯季渝所说,人类不过住在一只悬在半空不住转动的球上。

    她决定接受林海青做合伙人。

    而海青,他永远不会知道,一只孩子的地球仪,帮了他多大的忙。

    海青看见了她“早,今日你脸色祥和,心情愉快,我们生意一定不错。”

    “坐下来,海青,我们谈谈你做小鄙东的细节。”

    海青并没有雀跃,他气定神闲,像是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一切以双方都有利可图为原则,合约条款交朱智良律师过目。

    简单的会议完毕后,海青才露出大大一个笑容,诚恳地握着常春的手摇一摇“我不会令你失望。”这,也是处世演技的一部分。

    已经没有新意,常春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林海青知道一切瞒不过常春的法眼,略见尴尬,但一想到他不会占她便宜,又旋即泰然。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常春感慨,幸亏有孩子们,子女对她,以及她对子女,百分之百真挚。

    常春喝一口茶问:“你可知道什么地方找得到太阳系九大行星的挂图或地图?”

    “你要的是详图吧。”

    “是,最好中英并重,列明所有行星的卫星那种。”

    “我替你去找。”

    他没有多余的问题。

    倒是常春忍不住“你不问我有什么用?”

    海青抬起头,讶异答:“当然是用来教孩子功课,”停一停“我会顺带替你找一张宇宙图同月球地图。”

    “谢谢你。”

    谁会不喜欢那样聪明伶俐的年轻人。

    朱智良来找她,常春一抬头,发觉已经中午,一天又报销了一半。

    “方便出来吗?”

    “店里有海青,我走得开。”

    从前,吃中饭也最好把店背在背上。

    朱女把一管锁匙交给常春。

    一看就知道是枚银行保管箱锁匙。

    “属张家骏所有,宋小钰去看过,把锁匙交给我,她说你应该去接收。”

    常春摇摇头,她脸上微微的厌恶并非伪装“朱女,让张家骏入土为安吧,别再把他掀出来谈论不停了。”

    朱女把锁匙放在桌子上。

    “我已没有兴趣,你如说我凉薄,我亦可指你走火入魔,朱女,到此为止。”

    朱女轻轻叹息。

    常春把那把锁匙轻轻推回去“问问冯季渝可有兴趣。”

    “她昨日已说不。”

    月球的地图的确有趣可爱得多了。

    “我征收合伙人,接受新资本,请为这张合同做见证人。”

    朱女颓然。

    常春只顾说下去:“做生意亦不能太过墨守成规,虽然我满足现状,但生命那么长,没有新发展也挺闷,把隔壁铺位分期付款买下来,谁知道,也许就会有奇迹。”

    朱智良一声不响。

    那把锁匙仍在桌上。

    常春拿起手袋“我有事先走一步。”

    最凶的反应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过也要当事人够冷静才行,常春的道行并非特别到家,她是真正的不感兴趣。

    保险箱里即使有值钱的东西,也变卖了捐给孤儿院吧。

    她早已失去张家骏,还有生活中其他更宝贵的人与事,不是不在乎,而是比从前更懂得珍惜此刻手上所拥有的,争不争得到本来不属于她的东西,已不令她烦恼。

    她带着孩子们到郊外酒店去住了两天,吃正统的法国菜,在宽大的泳池里畅泳。

    常春没有下水,她能游,但是扒水扒得似鸭子,两个孩子各由专人指导,游得不错。

    炎热天气下,常春用毛巾包着头,戴着墨镜,耳畔儿童嬉戏声具催化作用,吸一口冰茶,像是看到十七岁的自己在泳池中跳跃。

    与女同学在一起,一边争着扬言将来必在事业上有成就,另一方面,又买了新娘与家庭杂志回来翻阅各式各样白纱白缎礼服,结婚时要选一套最华丽的。

    并没有人告诉她,生活其实并不那样美好,尤其是常春,家境与相貌都十分普通。

    她并没有拥有万人触目的事业,也从来没有穿过礼服结婚,不过,她倒是像一切少女一样,确确实实地做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梦。

    琪琪自水中起来湿漉漉抱着母亲:“我是妈妈的褒姿蛋。”

    常春笑“不,是花百姿蛋。”总而言之,她是妈妈的宝贝。

    “下次,哥哥说,或许可以带白白来。”

    真的,怎么忘了她。

    常春说:“她父母自会带她去玩耍。”

    “哥哥说白白的父亲已回英格兰去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琪琪停一停“大概同我爸爸一样。”

    英格兰似天堂?

    差远矣。

    安康这个时候兴奋地飞奔过来“妈妈,妈妈,爸爸也在这间酒店里。”

    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并且带着别人的女儿来度假,能够顾及人之幼真是好事,可惜安某并没有先照护亲生儿。

    这是安家的传统作风,一屋人,男女老幼都有,连他们家女婿的妹子的子女都可以招呼,却容不下安康这孩子。

    也许是常春的错,她不想安康去与闲杂亲戚去争床位争卫生间。

    安康少不更事“妈妈,我去同爸爸喝茶。”

    常春连忙说:“别去打搅他们。”

    谁知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会用到这么严重的字眼!”

    常春不用回首也知道这是安康的董阿姨,不知是否坐在火辣辣的日头下久了,她竟沉不住气“我自管教我儿子,不碍旁人事。”

    身后那位女士不甘服雌“后母真难做。”

    常春骤然回首,笑嘻嘻说:“我还没死呢,我死后你当有机会做后母。”

    安康惊呆了,琪琪则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常春目光炯炯地瞪牢那董女士。

    那位女士不发一言,转过头就走。

    常春神色自若地说:“我们回房去冲洗。”

    背脊已爬满冷汗。

    一手拉一个孩子,她忽然发觉自己是一个不能死的人。

    自此以后,她要好好注意身体,吃得好睡得好,千万不能让病魔有机可乘。

    她要活至耋耄,看着安康与琪琪成家立室。

    活着是她的责任,做不到的话,两个孩子会给人欺侮。

    琪琪抬起头“妈妈,你为什么哭?”

    常春诧异地说:“妈妈哪里有哭。”

    这时安康也看着妈妈,常春伸手一摸脸颊,发觉整张面孔都是眼泪。

    她心平气和说:“妈妈不舍得你们。”

    回到房间,用毛巾擦干净泪水,可是不行,面孔像是会渗水似,擦了还有,擦了还有。

    她在浴室待了很久很久。

    朱女做得对,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走在路上招牌摔下,遇着兵捉贼,误中流弹,飞机失事“轰”一声化为飞灰,均可当惨烈牺牲,无后顾之忧,不知多潇洒。

    反正吃过穿过享受过,得罪过人,也被人得罪过,一点遗憾也无。

    待终于自浴室出来,孩子们已在床上睡熟。

    常春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她有点希望安福全会拨一个电话来,但是他没有。

    他只能够顾及眼前的人。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常春精神一振。

    “我是林海青。”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人关心。

    “今晚九时许我来接你们出市区。”

    “好,我们吃过晚饭就可回家。”

    “我陪你们进餐如何?”

    “谢了,同孩子们吃饭非常乏味,你要不停地回答问题,又得照顾他们用餐具喝饮料,陪他们上洗手间,何必呢,将来你有了子女自会明白。”

    海青只是笑,不再坚持。

    “店里怎么样?”

    “一大帮歌迷正在挑礼物给偶像。”

    “祝他们幸运。”

    “你也是,稍后见。”

    常春吁出一口气,可找到臂膀了,这种伙伴关系最难脑粕贵,千万要小心,决不可让纯洁的感情搀杂,男人,要多少有多少,聪明能干勤力的合伙人哪里找去。

    她坐在露台喝啤酒。

    安康醒了“不要喝太多,呵呵!”

    常春连忙放下酒杯,无奈地说:“才第一口罢了。”

    “从前你不喝酒。”轮到儿子来管她。

    “啤酒怎么好算酒。”

    “那又为什么叫啤酒,我查过了,它含三巴仙酒精。”

    “不喝了,不喝了。”

    安康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妈妈,你是我的一切。”

    常春诧异“是吗,你这样想吗?将来你会拥有学位、事业、家庭、子女、好友、房产、现钞你会有很多很多,多得使你觉得母亲的地位卑微。”

    安康讶异“不会吧。”

    “怎么不会,不然的话,为何有那么多母亲沦落在养老院中。”

    “你不会。”

    “你保证?”常春取笑他。

    “妈妈永远同我一起住。”

    常春讪笑,她才不要。

    她还想维持最低限度的尊严呢,住在儿女家中,站不是,坐又不是,妨碍年轻人生活自由,他们说话,不听不是,回答也不是,帮忙做家务呢,顿时变成老妈子,袖手旁观呢,又百般无聊,常春不屑侍候他们眼睛鼻子,她会一个人住到小鲍寓去。

    她会照顾自己,健康若真正不允许,她愿意聘请看护作伴。

    谁耐烦同儿子媳妇合住。

    比这更不如的,乃是与女儿女婿同居,女儿主持一头家还不够辛苦,老妈如何忍心去百上加斤。

    当下她跟安康说:“去,去叫醒妹妹,肚子该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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