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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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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玩什么把戏,我认识吕芳契已有十年,如果你是吕芳契,我会知道。”

    芳契举起手“我知道这次得费一番唇舌,永实,你的胸襟一向相当广阔,你一定要接受,我的确就是吕芳契。”

    永实站起来“你是吕芳契?”

    “一点儿都不错,我变得年轻了,永实,这里边有个故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必君打量她半晌,忽然笑出来“你变得年轻了,就是这样?”

    芳契以为他愿意进一步听她解释,松下一口气。

    谁知关永实说:“好,我明天下午就变小飞侠,你知道彼得潘吧,你会喜欢他。”

    “永实,”芳契气馁“别这样好不好,你听我说。”

    永实却对她讲“你永远不会成为吕芳契,正如我不会变成小飞侠,来,小女孩,去穿好衣服,我不想邻居误会。”

    他完全不相信。

    “关永实,你会后悔”

    “才怪呢,”小必笑“我没有空为那么多闲事担忧。”

    “永实,我真的变了那么多,你统共看不出来,我不过是吕芳契年轻了十年?”

    永实无奈“你的确同阿姨长得很像,但是我肯定你不是她,你没有她的气质。”

    芳契颓然坐下“永实,我与你之间有许多小秘密没有旁人知道,我可以一一举例向你证实我是吕芳契。”

    “你错了,芳契与我之间,光明磊落,没有你说的秘密。”

    芳契看着关君“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接受你的感情,永实,吕芳契是个很普通的女子,你却长期把她奉作神明,试问她如何消受,她怕令你失望,只得永远若即若离如雾如花他维持一个距离,你完全做错了。”

    必君静默,过一会儿问:“你仍然坚持你是吕芳契?”

    “我的确是。”

    “假如在飞机场第一次见面你就承认你是芳契,我还会加以考虑,来,小阿囡,我送你走,我希望你自什么地方来,便自什么地方去,不要再来騒扰我,我自己的烦恼也已经够多。”

    “喂,喂。”

    必君把她的衣服交还给她,堆在她手臂上。

    看样子他永远不能接受吕芳契会比他小这个主意。

    芳契无奈,只得淋浴包衣。

    永实替她拾起大衣,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这是著名的午夜飞行,这小家伙,连阿姨的香水都偷来用,可惜扮得还不够神似,她阿姨从来不穿女装外套,她嫌它们设计噜嗦。

    永实不禁纳罕起来,她扮阿姨,究竟有什么企图?

    也许,在她们这个年纪,调皮就是目的。

    他把她外套搭好,大衣口袋中,落出一只皮夹子。

    慢着,永实认得它。

    这是他买给她的,年前他们齐往多伦多开会,经过容街,她贪看卖艺人奏爵士乐,才停留五分钟,荷包已经不翼而飞,幸亏信用卡身份证全部锁在酒店保险箱里,损失不大。

    永实赶忙买一只新的送她,才平了她的气忿。

    芳契珍爱这只皮夹子,再喜欢外甥,也不会给她用。

    永实呆住。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芳契,一直以为她避而不见,莫非,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他猛地站起来,膝盖碰到茶几,发出巨响。

    罢巧芳契走出来,说道:“别紧张,我慢慢告诉你。”

    他厉声问:“这件东西你自何处得来?”

    芳契没好气“这是一只古姿皮夹子,意大利制造,连税售价两百八十加元,五年前你在多伦多伊顿公司购买送我,因为原来那只被扒手在容街偷去,永实,我的确是吕芳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永实忍不住把皮夹子内容抖出来,他数了数,没有一件不是吕芳契的东西,包括芳契与他合摄的一张小照片。

    “你把她怎么了?”永实震惊地问“你用她的身份证,住在她屋子里,勾搭她男朋友,她到底在哪里?”

    “天下没有人比你更笨,关永实,”芳契忍不住骂他“你不用脑,不懂思索。”

    永实静下来。

    一点儿都不错,这是芳契骂人的姿势与语气,她学得有七成似,讥笑他人的缺点太容易了,漠视他人的优点也太便当了。

    必永实皱起眉头看着她“对不起,我不能送你,我有正经事要办。”他去打开大门。

    芳契不想再说,让他静一静也好,事情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

    芳契驾车离去。

    她忘记取大衣,午夜飞行的香气越来越浓,关永实坐立不安。

    皮夹子被她取走,那帧小照却留了下来。那是在地铁站即影即有摄影亭内拍摄的,颜色已褪掉一半,纸质粗糙,两人却笑得十分欢畅,他趁机器拍到第三张的时候挤进亭子内与芳契合摄,没想到她把它保存在皮夹于内。

    永实掏出自己的钱包,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芳契的车子在公路上飞驰。

    混身的精力像是无法发泄,她暗暗吃惊,真怕身不由主,会做出什么不试曝制的事来,试想,把这股蛮力纳人正轨,岂非万夫莫敌。

    回到公寓,推门进去,猛一抬头,看见镜内一个人影,刹时间还以为哪里来一个陌生的少女,看仔细了,才知道是自己,不要说别人,连吕芳契都不认得吕芳契。

    看着簇新的身体,芳契感慨万千,当时不知道珍惜,暴吃暴喝,捱更抵夜,陷自身子不义,现在有第二次机会,她轻轻抚摩双臂,非要好好当心不可。

    她轻轻坐下来,脱去鞋子,看到小小足趾,不穿袜子都不会觉得难为情,奇是奇在小时候认为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不觉稀奇。

    芳契吁出一口气。

    走到书房,按着电脑,那股特别强烈的绿光已经消失,光与影大概已在度过愉快的假期后离去。

    芳契好不想念他俩,相识不过短短一段日子,他们对她的了解却比地球上任何朋友深切,他们有恩于她,却不思报酬,因无利害冲突,故可坦诚相见。

    芳契唏嘘。

    这时候老板秘书的电话追上来“吕小姐,提醒你,下午四点钟你要到公司来。”

    “知道了,我记得。”

    “吕小姐办事我们最最放心。”

    芳契换上一件小小皮夹克,轻松地回办公室去,打算吓全人类一跳。

    没有什么芳契不满意,除了关君不接受她的追求,关君甚至不接受她是她。

    接待员请她到会客室等。

    她说:“马利,我是吕芳契。”

    马利看了看她,会错了意“我们已经截止招考练习生。”

    芳契只得取起电话,拨进去,同她老板说:“我在会客室。”

    “闹什么玄虚?”

    “见面才讲。”

    她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只见大班过来扶着门框,对她视而不见,转头问马利:“吕小姐在哪里?”

    芳契过去轻轻搭住她肩膀,悄悄说:“我在这里。”

    她一转过来,看到芳契,张大嘴巴,硬是合不拢来,下巴的韧带像是坏掉了。

    芳契离她很近很近,她嘘了一口气,顺手关上会客室门。

    “我是芳契,你记得吗?头一次来见工的芳契。”

    她渐渐想起来,许久许久之前,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始自大学出来,冒昧到华光毛遂自荐

    是,这是芳契,错不了,她记得,她问:“但时间已经过去,当中发生许多事,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也在场。”

    “但是你好像往回走了十年。”

    “没有,我没有往回走,我知道相信这个故事会有点儿困难,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身体的年龄往回走,我的思想没有。”

    她老板倒是个聪明人“你的意思,我俩没有代沟,交流毫无问题。”

    看!芳契慨叹,她统统明白,关永实还不如她。

    只见她坐下来“我不管你外型老嫩,可是,这是如何发生的,你碰上了外星人还是怎么样?”

    听,听,明白人就是明白人,不用解释也明白,不明白的人就是不愿意明白,说破嘴皮也不管用。

    “你肯定你喜欢这个样子?青春不是一切,你可以相信我,芳契,你可有想过这也许是自寻烦恼?”

    芳契答:“已经来不及了,帮我的人不知道犹疑是地球人性格最大的特色,他们没有让我详加考虑。”

    “但是,”对方静下来“即使想清楚,你还是情愿要这个新的身躯吧?”

    芳契不知道,她神色凝重地抬起头,刚想把事情经过向这位亦师亦友的老板说清楚,会客室的两扇门被蓦然推开,来人是关永实。

    他一看到吕芳契便低声嚷:“又是你。”

    芳契忍不住苦笑同第三者说:“他终于看腻了我,希望我天天换一个样子。”

    必永实指着她说:“你说你是吕芳契,那么,以前那个吕芳契在哪里?”

    芳契指一指小必的胸膛“做论文用这种楔而不舍的态度还差不多,永实,我还以为我俩的感情已超脱查根问底。”

    “不,我同芳契感情基础建于了解,我现在不认识你,你是一个陌生人。”

    芳契的老板叹一口气“你们需要独处。”她要退出。

    “不用,”小必说“我要彻查这件事。”

    芳契唤住他“慢着,这是我家门匙,在聘用私家神探之前,你先去书房阅读电脑纪录,自然明白。”

    必永实犹疑片刻,才接过锁匙,拂袖而去。

    芳契坐下,用手捣着脸。

    老板同她开玩笑“漂亮的少女,你缘何悲伤?”

    “去你的!”

    “看情形,关永实所喜欢的,实在是旧日的你。”

    芳契深深吸进一口气“我在华光的职位没有问题吧?”

    她老板为难地看住她。

    芳契大吃一惊“你说过只讲能力,不讲外形。”

    “小姐,即使同事们接受事实,外头的客户会怎么想?有许多技术性的问题有待克服。”

    嘿,时穷节乃现“你妒忌我,所以留难我。”

    只听得老板慢吞吞笑道:“谁说不是,非要付出适当的代价不可。”

    芳契一时不知是真是假,脸色大变。

    “你让我把细节打通,便知会你复工,对了,那电脑纪录,最好也给我看一遍,好奇心谁人没有?”

    芳契哭笑不得。

    “你打后门溜吧!别騒扰我员工的情绪,”她拍拍芳契的背脊,安抚她“我会作出适当安排。”

    芳契走到街上,才发觉她失去的也不少。

    她的事业,她的感情,都起了变化。

    彼时虽然抱怨生活平淡沉闷,一切按部就班,什么都在意料之中,但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现在她仿惶。矛盾。踌躇,一如少年时,原来心灵与肉体不可能完全分家。

    芳契疲倦了。

    回到家中,她用力按门铃,小必来开门给她,一见芳契,他神情困惑,疑幻疑真:“他们把你怎么了?”

    芳契叹一口气“别误会,他们是好人。”

    “分明把你当作实验品,太不负责任。”

    “这是我的梦想,他们实践了我的愿望。”

    “芳契,你不过是说说而已,每个人在极端劳累的时候都会突发牢騒,你并非真的想回复青春。”

    芳契说:“我害怕身体一日比一日老丑,我怕它衰竭,我怕它不中用,我怕它有一日崩溃,而我活泼的灵魂却要与它陪葬。”

    “芳契,这是生命的自然现象,无可抗拒。”

    “芳契你叫我芳契,永实,你终于承认我是芳契。”

    永实说下去“照光与影的说法,你将重复十七至三十四岁这一个环节,之后,还不是照样衰老死亡,你并没有赚得什么。”

    “我赚得另外一个十七岁。”

    “你又不是女明星,靠年轻平滑的面孔吃饭。”

    “我全身充满活生生的力气。”

    “恭喜你,明日可到码头与苦力争一朝夕。”

    “永实,你对我请尊重些。”

    永实把她拉到镜子面前“看,看清楚你自己,多么可笑,三十多岁的人,穿着十多岁的衣服。”

    芳契气鼓鼓他说:“你是我所知道唯一不崇拜青春的人。”

    “不见得,只有少许毫无自信浪掷生命的人才怕年华逝去,芳契,你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芳契生气“我以为你一旦了解真相便会对我冰释误会。”

    “刚相反,我对你非常失望,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永实语气有点儿无措。

    “你可以拥抱我跟安慰我。”

    永实到这个时候,才勉强笑起来,把芳契拥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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