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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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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人家地头,发觉物是人非。

    接待隽芝的是位年轻小姐,满脸笑容,胸有成竹“我叫王马利,现在由我暂代郭凌志的位置,唐小姐,欢迎大驾光临,久间大名,如雷灌耳。”

    隽芝见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同她假客套.开门见山地奇问:“小冰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马利笑笑“问得好,唐小姐,他失踪到伦敦去了。”

    隽芝一听伦敦两字,心念一动。

    王马利说下去;“据说,他与当年大学里的旧爱重逢,身心皆不由己,追随她身置事业不顾,去处理生命中更重要的事宜,艺术家是浪漫的多,信焉。”

    隽芝将前因后果衔接在一起,得到一幅很完整的图书。

    “此行去得匆忙,可能来不及通知亲友,”王马利抱怨:“公司被他搞得伤透脑筋,他愿意赔偿,但我们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创念,百忙中只得退了一步又一步,准他停薪留职,痴痴等他回来。”

    隽芝笑道..“贵公司可爱才如命.真没话说。.””、、

    王马利也笑“只难为了我这等无才小人物呢。”

    恁地谦虚,若非才情并茂,怎么说得出上面一番话来,隽芝自叹弗如。

    “唐小姐,你找他是公事还是私事?”.

    “半公半私,他叫我设计童量装—”

    王马利惊喜过度,直站起来问:“有图样吗?”

    “暂时只有夏季几个图样。”

    “谢谢你,唐小姐,我们求之不得,我马上叫人草拟合同,送到府上,图样可否留我这里?”

    反正已经带来了,王马利又如许热倩,隽芝便耸耸肩。

    她俩又谈了一些细节,隽芝在告辞时有点累。

    开会这件事好似比赛摄魂大法,这次显然唐隽芝略略落了下风,功力受损,故此觉得疲倦。

    唉,在家独力创作已有一段日子,已不惯与人角力,精力技巧大不如前。

    抑或骤然听到郭凌志赴英消息,受了震荡,以致分心?

    他连再见也没有说便一走了之。

    而唐隽芝还一向认为她在他心目中是有些地位的。

    走到半路,隽芝笑了,她同他简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已决定结婚,她又何尝想过知会他一声?

    可见两人一般凉簿。

    他在她与易沛充感情矛盾期扮演了一个解闷的角色,如此而已,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进退,郭凌志不能够一直在别人的故事里进进出出,直至年老色衰,故收他一接到属于自己的剧本,马上寻求发展机会去了。

    希望他成功。

    女方很有可能与孩子的父亲发生真感情,事情或许会有一个传统的大团圆结局。

    人同此心,翠芝也这么想。

    她说:“在香港结婚好,菲菲与华华还没有参加过教堂婚礼。”

    隽芝但笑不语。

    “你太过自我,”翠芝抱怨:“恭祝你生下孩子后完全失去自我,终日与奶瓶厮缠。”

    隽芝有一个问题想问了很久“假使有了小东西,难方会不会帮忙?”

    翠芝嫣然一笑“我的座右铭是有福同享,有难独当。”尽在不言中。

    “谢谢你。”隽芝说。

    出发之前与大姐通过电话,筱芝抱着小女婴,那孩子波波作声,似与阿姨打招呼,隽芝把耳筒紧贴耳边,难舍难分。

    “到我们这里来注册吧,我为你证婚。”

    “恕难从命。”

    “你俩想躲到哪里去?”被芝笑问。

    “无可奉告。”

    “你这家伙,太懂得享受了,喂,我们家尚欠一对挛生儿,动动脑筋,生一双来玩玩。”

    筱芝与翠芝肯定部长着狗咀。

    “大姐,孩子们如何?”

    “托您鸿福,都还不错。”

    “老祝呢。”

    “我已不过问他的事。”

    若果换了一个脑筋不大灵活的人,怕只怕会故作世故贤淑状说;唉,倒底是孩子的父亲嘛,最好人人左右先后忠奸不分,天下为公,大被同眠,给她闲谈资料,可惜唐隽芝头脑清醒,维持缄默。

    “你想说什么?想问我俩之间还有没有希望?”

    隽芝不出声。

    筱芝说:“我可以马上回答你,一点希望都没有。”

    “我明白。”

    “太好了,姐妹倒底是姐妹。”

    “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

    隽芝又再坚持与婴儿依德呃呵了一会儿。

    要离婚是一定离得成的,看双方有无诚意。

    隽芝对易沛充充满信心。

    有信心白头皆老?不不不不不,唐隽芝并没有患上妄想症,她只不过有信心当最坏的一刻来临,两个人均有理智好好坐下商谈把问题解决。

    这已经是最理想夫妻关系。

    唏嘘?不要抱太大希望,就不会有太大失望,隽芝与沛充之间最可贵之处就是从来没有试图把对方的优点放大,或是缺点缩小,他们看到的,是伴侣的真实尺码。

    接隽芝往飞机场的时候,沛充注意到,客厅中不再有白色鲜花,他莞尔,能干聪敏的隽芝一定能把这种小事情完满解决。

    两个人都没有告诉亲友,他俩已在香港注册.旅行目的地是笞里。

    在飞机上,隽芝小憩片列,结果还是做梦了。

    梦见经已怀孕,越喂越胖,越变越钝,渐渐迷失本性,终日只能躺床上,咀巴呵呵作声,不能言语。

    易沛充仍然待她很好,照顾她起居饮食,替她沐浴,维持清洁。

    唐隽芝在梦中变成一只猪,被困斗室,动弹不得,似卡夫卡小说变形记中主角,她心头还是明白清醒的,怀孕足月后,诞下雪白可爱的孩子,像足易沛充。

    案子俩非常恩爱,时常进房来探访隽芝,他已有一两岁,会说话,会关心母亲,有时会指出:“她左眼有些红肿,要给她涂葯。”

    他搂着父亲脖子,让父亲抱在怀中,隽芝见了,心中宽慰。

    但是,父子俩再也没有带隽芝出去过。

    隽芝自梦中惊醒,大叫:“metamorphosis”

    连前座乘客都忍不住转过头来注视这神经过敏的女子。

    易沛充早已知道唐隽芝擅长做各式各样噩梦,见怪不怪,拍拍她肩膀算数。

    可怜,隽芝捏一把汗,原来她是那么悸惧怀孕,上帝呵,她学耶稣在客西马尼园中祈祷,可否把这苦杯除去。

    易沛充轻轻问:“这次又是什么?”

    “我梦见我变成一只猪。”

    “那多好。”易沛充一贯幽默。

    “所有孕妇都肥肿蹒跚笨钝一如猪猡。”

    “事情并非必定如此,我对你有信心。”

    “真恐怖,这真是女性的生关死劫。”隽芝掩住面孔。

    “隽芝,对于过五关斩六将,你的经验不会少。”

    真的,大学时期,每年年终考试,站在试场外,她都踌躇,同自己说:这样辛苦,何必证明什么,大学不毕业,也不见得有谁会拿机枪扫她,不如退缩回家享福,若干年后,笑喀嘻曰:我不喜欢哈大学。

    可是挣扎半晌.她还是进去了,且考得好分数,一个人该做的事总该去做,她得到的并不比付出的多。

    性格上来说,唐隽芝是标准驯民,抑或她已看出,做一个不平凡的人,代价太过高昂,折冲一下,就让她做一个比较特别的普通人吧。

    “按步就班,慢慢来。”沛充悠然。

    他知道已经找到背黑锅的理想人选.心头一松,不由打个呵欠。

    隽芝开始真正了解到筱芝与翠芝历年来的肺腑之言

    她沉默半晌,叹口气,噤声。

    往苔里的飞机上没有婴儿,乘客乐得清静。

    易沛充睡着了,隽芝打赌他没有梦。

    隽芝错,沛充在梦中只看见他自己在做梦,没有内容,这是一切有福气的人做的梦。

    所有的儿童都应当像易沛充,健康、乐观、光明、知足,一点也不过份聪明,安守本分。

    他确是一个结婚生子的好对象。

    他俩共同享用了一个非常快乐的假期,开心得隽芝在心中想:即使没有孩子,我得到的,相信也远远比其他人多、也不应有什么遗憾。

    她没有后海结婚

    与沛充客气得不像一对夫妇:“让我来让我来”“麻烦你了”“不敢当”变为常用语。

    两个人很少很少谈到钱这个最伤感情的问题,蜜月返来,沛充问过一次:“要不要我付家用?”

    对隽芝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名词,她自稿纸中抬起头来,半晌才说:“等有家时,才付家用吧。”家在外文中,表示抚育孩子之意。

    沛充已把一部分衣物搬过来她处,但是两人始终找不到一处理想宽大近市区的住所,只得两边走,全活习惯奇突。

    隽芝仍是妇科医生常客。

    莫若茜退休在家,一有空便殷殷垂询:“有没有好消息?”

    隽芝早已不生她的气,只会苦苦哀求:“姐姐,请别给我压力。”

    “加把力气,我这个老姐都没间题,你应当有前途。”

    一天,半夜,隽芝忽然被客羸里一点声音惊醒。

    “沛充?”她随即听到丈夫在邻房的鼻鼾声。

    隽芝咳嗽一声,披件外套,下床查视究实。

    客厅没有开灯,但角落有温柔明亮的月光照明。

    有一个妇人坐在沙发上。

    “母亲,”隽芝喊出来“母亲!”

    熬人转过头来,脸上笑容皎洁明亮可亲“隽芝。”

    她手中分明抱着一个婴儿。

    母亲看上去比隽芝还要年轻。

    婴儿是谁,是隽芝本人吗?

    她探过头去。

    “隽芝来看看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隽芝大奇“是囡囡吗?”

    “是,是可爱的囡囡,隽芝,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孤苦的岁月已告结束。”

    “母亲,我一直想生的是男孩子。”隽芝忽然说出心事。

    隽芝的母亲一怔。

    “同一般人重男轻女大有分别,我老觉得男人易做。”

    “挑一个好男人也不容易。”

    “妈妈你见过多少好男人?”隽芝微笑。

    “沛充不错呀。”

    “妈妈你喜欢易沛充?”隽芝大悦。

    罢在这时候,母亲怀中小小的囡囡忽然蠕动,张大咀,打一个呵欠,惹得母女两人笑起来。

    隽芝忍不住伏到母亲膝盖上“妈妈,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

    “因我的缘故”

    “隽芝,不要再内疚了,现在你已是囡囡母亲,你应明白我的心意。”

    隽芝开始饮泣。

    客厅的顶灯啪一声开亮“隽芝,”沛充朦胧地走出来.“你在干什么,当心着凉,我听见谈话声,还以为忘记关电视机。”

    他过来扶起隽芝。

    只得隽芝一个人伏在沙发上,脸上有泪痕。

    他轻轻安抚她:“婚姻生活令你紧张?”

    “是,”隽芝只得说:“有苦无人知,只得深夜哭泣。”

    “反正谁不着,不如把前因后果统统告诉我。”

    再过两个月,隽芝把好消息告诉莫若茜。

    老莫的反应如预期中一般热烈,多休息,她说,多吃,多笑,但是“千万不要看育婴宝监,吓坏人。”

    “我已经遵尊瞩看了不少。”隽芝抗议。

    “忘记一切。”

    隽芝说:“我想把虐儿一千零一妙方停掉。”

    “开玩笑,我期期都拜读。”

    “实在无以为继。”

    “每次同洪霓开会,他说的也都是这句话。”

    “你鼓励我?但你自己又停了工。”

    “小姐,完全游手好闲,不一定是福分,两三年后,我也考虑复出。”

    “你不同,你是有了成就才退休的,我,我一事无成。”

    “把虐儿写完再说。”

    隽芝试深问:“将来孩子看到了,会不会反感?”

    老莫慨叹“已经担起这种心事来了,不怕不怕,孩子可以创作虐母一千零一妙方,我替他刊登。”

    “对,”隽芝说:“很公平。”

    “你俩找到房子搬没有?真服了你们贤伉俪。”

    “我两个姐姐也这样说。”隽芝咕咕的笑。

    “你们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

    问得好。

    在郊外,一大片农庄草原,一条小路,通出去蓝天白云,可以带着囡囡散步,走得累了,躺下来,吃点东西,母女调笑一会子,再开步走。

    远些,是一座悬崖,俯视,可以看到白头浪拍向岸边。

    岸上,有一座灯塔。

    有力气的话,她与女儿会慢慢攀上石阶,去探访看守灯塔的人。

    一定有这样的地方,一定找得到。

    隽芝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隽芝,隽芝,你的精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隽芝连忙回到现实世界来。

    老莫忽然感慨地说:“隽芝,你说我们可有走出老框框?”

    隽芝拍拍老友肩膀“怎么没有,早已飞出十万光年。”

    “有吗?”老莫振作起来。

    “此刻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为着自己,你想想,从前可以办得到吗?”

    老莫微笑。

    “来,老莫,让我们研究一下,未生儿叫什么名字。”

    “你还未知是另是女。”

    “是女。”

    “谁说的?”

    “我说的。”

    “别把自己当上帝。”

    “写作人都有此毛病,你应当比谁都了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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