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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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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江北时,流玉状况渐稳,但樊香实仍没来得及与她好好聊过,就连“捻花堂”的众女,她也没能一一辞别,恰是离开前的一日午后,茹姨又过来探望,她也才有机会与茹姨好生辞行。

    如此算来,她离开北冥也有大半年,当时走得匆促,而今重回北冥十六峰的地界,当真近乡情怯得很。

    回到旧地时正是冬季的尾巴。

    在十六峰的谷地,雪已融成水,潺潺涓涓化入小溪中。

    上了山腰,座落于林海间的“松涛居”依旧半隐在雾里,依旧美得教人屏息。

    樊香实被人从马背上抱下来时,居落里听闻到消息的人全跑出来瞧了。

    符伯、和叔、鲁大叔、鲁胖叔、祁老爹、小伍和小肆几个年长些的药僮,还有管着灶房的婆婆和大娘们,还有许多、许多人那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见着了,她才知内心有多思念。

    她很想挣开公子的怀抱,靠自个儿站好,但从江北到北冥这长长旅途,尽管走得不快,甚至是太慢了些,仍耗去她太多精力。

    见她一脸虚弱,一副快把小命玩完的模样,婆婆突然嚷了声——

    “阿实,你是怎么了?怎么溜出去一趟,却把自个儿搞成这模样?你这丫头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没想哭的,但婆婆这一嚷嚷,见她老人家忧心忡忡,又见符伯、祁老爹等人全一脸担忧,她突然就没忍住:“哇啊啊——”一声,很委屈般哭出来。

    “不会了呜呜呜以后不会了啦呜呜呜”

    她哭得没力气去留意陆芳远的神色,等稍稍定下神,人已被他抱回“空山明月院”她还抽噎抽个没停,直到他用热巾子捂了捂她湿漉漉的脸,她才慢慢调息,觑见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带着戏谑,仿佛她哭得像个小娃儿很有趣、很逗他开怀似的。

    这一晚她睡得极好、极沉,深眠而无梦。

    她想,她对这地方是依恋太深了,既回到神魂中已认定的归属之地,便能毫无防备,全心放松。

    而回到“松涛居”让她最最讶异的是,小姐留在居落内,就为等她樊香实回来!小姐等着公子将她带回来,等着与她清清醒醒见面,与她说些话。

    殷菱歌来到她身畔的时候,她正被陆芳远抓去炼丹房浸完药浴,洗浴饼后又被抓去施了针,微敞的胸前“种”着十来根银针,樊香实脸蛋红扑扑,被公子命令不准乱动,丢下命令后,陆芳远自行走掉,留她闷闷卧着,就在这尴尬时候,殷菱歌翩然到来,在炼丹房用来打坐的宽榻边撩裙坐下。

    “小、小姐”看清来人,她先是一怔,随后真是满面通红,连脚趾头都热了。她心想,她跟公子在一起,小姐肯定是肯定是瞧得出的再加上她此时衣衫不整,青光半露,至于是谁下的手,用膝盖想也知,因此就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虚。

    殷菱歌瞅着她许久,细细看,看得无比仔细,最后探出皓腕摸着她的深紫发,仿佛那发丝有年么珍奇,值得用心碰究。

    樊香实心口发紧,硬是挤出话来。“我其实还、还满喜欢这种发色,小姐别想太多”养药就养药,取她心头血就取她心头血,既是过往之事,她撑过来了,那就向前看,不再萦怀不去,怕只怕小姐心怀歉意要哭给她看。

    殷菱歌抬起羽睫,脸容是一贯的清美脱俗,她望着她许久又许久,葱白般的纤指画过樊香实的蜜颊,低幽出声。

    “阿实真傻。”

    樊香实一下子就弄懂她的意思,想着,小姐定也从公子那边听到有关她在江北干下的事,取饼第一次血还不够她怕,还兴起胆量再取第二次心头血,结果闹到自己胸中空虚,气血两亏,不是傻,是什么?

    然而,她没后悔的。

    “小姐比阿实还傻。”她大胆道,仍听话地直直躺着不敢乱动,能动的只有眼珠子,溜溜转动,充满生气。

    殷菱歌闻言竟怔了怔,反问:“是吗?”

    “是啊!”樊香实义正词严地点头。“小姐跟着封无涯走,还不够傻吗?”

    “那阿实一辈子卖给她的公子,应该比我傻吧?”殷菱歌问道。

    “唔”她扭眉,努力想词。

    殷菱歌忽地笑出,那抹笑当真好看,好看到让樊香实都看傻了。

    “阿实,大恩不言谢,我总之很承你这份情。”她握了握樊香实的手。“你能在师哥身边,待他好,让他也待你好,我心里真欢喜。”

    “小姐”

    “阿实,我明儿个要走了。”殷菱歌淡淡道。

    “小姐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走?”双眸略瞠。“还要跟封无涯回南蛮吗?”

    殷菱歌点点头。“我和无涯的家在那儿,如今是该回去了。”

    樊香实两片唇张合了几次,终于低声问出。“小姐可曾后悔?”

    那张总让她感到有些冷淡、不好去亲近的美颜,对她露出难得一见的女儿家娇态,殷菱歌霞染双腮,菱唇勾扬出一抹恬静风情道——

    “阿实,若是从头来过,我仍要跟他私逃。”

    一辆马车停在山道旁,负责驾马车的封无涯一脸出恭不顺般,望着站在不远处交谈的一男一女。

    那青衫男子,他从来就没看顺眼过,至于那女的,他封无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看不顺眼他。

    绿草如茵的小坡上,殷菱歌脸容微红,对特地前来送行的陆芳远低柔道:“师哥,当年用银匕伤了你,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陆芳远微微一笑,目中悠然,已不将当年之事搁于心上。

    他瞥了眼马车那头的封无涯,那男人明明很不痛快却仍乖乖憋着,难得。他笑笑道:“你能把‘五毒教’的封堂主调教成那模样,也算厉害。”

    殷菱歌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封无涯,接着眸光挪回来,静瞅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陆芳远被她带笑的古怪眼神瞅得直挑眉。

    “师哥也被调教得颇好,阿实确实厉害。”

    他长目微瞠,恼即细眯。“是我调教那个老实姑娘。”

    “师哥,你、你竟会脸红?你真的脸红了呢!”惊讶掩嘴。

    “殷菱歌,你可以走了。”语气刻竟持平,听起来仍有恼羞成怒之感。

    女子轻柔悦耳的笑音于是扬开,马车上的封无涯听了更郁闷,陆芳远则眉峰成峦,薄唇淡淡抿起,同样郁闷中。

    她笑声好一会儿才止,双眸水亮温润,忍不住伸手拉拉他衣袖。

    “师哥,我喜欢你如今这模样,真的、真的很喜欢”没有算计,不起恶心,喜怒哀乐似乎都活了,不再掩得滴水不漏。“师哥,你能找到阿实,能带她回‘松涛居’,能让我与她说说心里话,我很感激你。我希望你与阿实往后都好,你只要待她好,她会一直陪你,在你身边。”

    陆芳远低低应了一声,淡敛双眉,状似沉吟。

    殷菱歌见他神情有异,不禁问:“师哥想些什么?”

    他抿抿唇,目中略暗。“她很难再信我。”

    虽未言明话中的“她”指的是谁,但殷菱歌一听便知。

    陆芳远又道:“她喜爱我,却很难再信我她看我的目光已跟以往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喜爱崇拜,有时是飘忽的,像似不牢牢抓住她,她随时能消失。”

    这该是此生头一次,亦是唯一一次,他对旁人说起有关“情”的事。

    殷菱歌静静听,唇边带着柔软笑意,听他苦笑道——

    “这叫作茧自缚、自作自受吧,现下可领受到个中滋味了。”

    当那双全然信任、一直、一直看着他的汪亮眸子,突然不再对他尽情尽意地闪亮时,那感受太过复杂,既愤怒又慌惧,像是一条命莫名其妙掌控在他人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

    “师哥,你别再骗她、蒙她,她总会信你的。”殷菱歌放开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气,笑道:“她那么、那么喜爱你,总会信你的。”

    陆芳远面色一缓,尚不及再说,被晾在山道上的马车“车夫”终于按捺不住,将马车弄得嘎嘎作响,两匹马也使劲地喷气用鬃。

    殷菱歌回头看了眼“欸——”地叹气,道:“我得走了。师哥,替我多照顾阿实,我欠她很多。”她旋身走开,走离几步又回眸一笑。“师哥,多保重。”

    “你也是。”他道,随即见她微撩裙摆,朝等在马车上的人跑去。

    他看到封无涯迎向她,紧紧搂住她,抱她上了马车。

    不知姓封的在抱怨什么,菱歌噘嘴撒赖地笑,抓着衣袖帮姓封的擦脸,那男人立即不闹了,乖驯得很。

    马车轮子再次滚动时,封无涯朝他望来,隔着长长一段距离,对他淡淡颔首。

    他浅笑,迎风静伫,直到马车消失在他眼界。

    这条通往“夜合荡”的长长石阶,樊香实以往提气一奔,一会儿便能直冲到顶端,如今她身子养过再养,练过再练,进展虽缓,至少日日皆有进步,趁今儿个午后青光薄暖前来“挑战”希望能攀得上去。

    踏上石阶,北冥春风带松香,她一直很喜欢那气味,伫足休息时,用力多吸了好几口气。

    小姐随封无涯离开已十多天,她仍时常想起那日跟小姐的谈话。

    阿实,若是从头来过,我仍要跟他私逃。

    “若是从头来过,我仍会跟随公子回‘松涛居’吧”她自言自语低喃,晃晃脑袋瓜自嘲地笑。

    就这么爬几阶,停下来调息,再蹭上几阶,再停下来调息,待她爬上顶端时约莫已过一刻钟,较她自个儿所预计的还快了些,而且爬到最后中气虽不足,但已不会头晕目眩,浑身发颤。

    步伐徐慢地走过云杉林“夜合荡”即在眼前。

    回到“松涛居”后,公子每晚不是抓她浸药浴,要不就拎她上“夜合荡”浸温泉,助她活血行气。他拎她上来时,夜合香气依旧晚香幽荡,但从不让她有机会钻进那方夜合花丛中。

    午后悠闲,她自个儿悄悄蹭上来。

    此时夜合虽含苞未放,但那树丛后一直是她独享的小天地,陪她度过许多伤心与快活的时候,是该溜进去瞧瞧的。

    有些扯疼左胸肌筋,她忍着,仍固执地弯下身,从矮树从底下钻进去。

    她听到里边传出动静!

    不应该有谁占了她的地方啊,但真的有人在她眼前!

    “公子?”

    她双膝还跪着,手掌犹撑着草地,见到陆芳远跪坐在那儿,双手捧着一株夜合树的根,青衫沾染泥土,长发与俊庞沾着草屑。她当真傻掉,瞠眸结舌好半晌,再难挤出半个字。

    陆芳远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如其来出现。

    他目珠湛了湛,五官微微一扭。

    愣了会儿,他先回过神,放下裹着满满泥土的树根,笔直走向她。

    “你自行上来的?”边问,边伸手探她略微泛湿的秀额。额温不再冰凉凉,他微一笑,却见自己把手上的软泥黏到她额肤上,他微乎其微地挑肩,笑意忽深。

    “嗯”樊香实颔首,眨眨眸,再眨眨眸,掀动唇瓣正要说话,眼珠子一溜,人又懵了。

    “这些树这、这这些树这里这里怎么了?!”

    她的小小所在被毁得乱七八糟!

    好几株夜合树东倒西歪,以前能美好地围出一个**,如今**已毁,但奇妙的是,尽管被毁得不成样,只要根仍扎在土里,树依旧能活,花苞依然莹莹如玉,顽强生长着。

    见她无事后,陆芳远转身又回去处理那球树根。

    樊香实蹭了过去,挨在他身边,看看搁在地上的铲子和剪子等等器具,又见他将树根重新埋进已挖好的土洞里,然后拨上泥土埋好。他两袖都脏了,沾着黑泥的修长十指竟是这样好看!

    她看得两眼一瞬也不瞬。

    埋好一株夜合树后,他扶起另一株斜倒的树,探头仔细观察着根部。

    樊香实心神渐定,望着他神态认真的侧脸终于又问:“公子,这些树怎么了?”

    陆芳远忙碌的手顿了顿,敛眉垂目,瞧也没瞧她一眼,静了好半晌才答:“我把它们打伤、打坏了。”

    “为、为什么?!”虽已隐约猜出是他下的手,但听他平静道出,她仍然惊愕得很。

    以为又得等上半晌,他却很快答道——

    “符伯那天告诉我,你出去之后就不见,还托牛家老大送马回来,我一听,心里着实不痛快,就躲来这儿,拿这片夜合树撒气。”

    “嘎?!”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瞠得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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