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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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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与孙平玉同行的崔绍安就说:“这孙江富无道理!侄儿子恭恭敬敬喊他,他竟嗯一声就走了。”孙平玉说:“不能怪!可怜几十年了,谁不是冷眼、白眼看他?莫说外姓人,就是我孙家人,白眼看他的也不少。三个亲兄弟看不起他,我小爷爷的包上还不写他的名字。我大婶看不起他,与他分家,带两个儿子在半边过。兄弟不把他当兄弟,妻子不把他当丈夫,子女不把他当父亲,这种滋味,谁受得了?我们有时说话人家不答白,还会觉得难受。一生被人看不起,偶尔有人喊,不是只有嗯一声了?”崔绍安说:“对了,对了,我也想通了,有钱就是男子汉,无钱就是汉子难!亲弟兄、爷儿父子都是这样。那几年我家境好,人人叫我大哥,这两年我穷一点,无人叫我大哥了。”

    孙江富和那异乡人回家,孙家大小无人理睬。房子已垮了,卫顺芝自搭了间棚棚,带两个儿子过日子。这下不让孙江富和那人进屋。孙江富说:“这是肖老板!他来我们这里烧瓦!我这下要发财了!要当大老板了!你们理我一下!”卫顺芝和孙平毕、孙平东仍不理他们。他就和那异乡人到孙平仙家来。孙平仙家穷得连个洋芋都没有。那异乡人拿出钱来,叫孙平仙:“去买几斤来煮给你父亲和我吃。”孙平仙见那老板钱多,巴掌厚的一大沓钱,吓着了。她从小到如今,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急忙去吴光兆家买了米来煮着,却又没有油肉。孙江富对那人说:“肖老板,那就这样吃吧!”煮了米,就端着米吃干饭。吃完,肖老板说:“老孙,不来看不知道,你这日子真是过得可怜啊!三亲六戚,谁也不认你!以后你发家了,不要理他们!”就商量说:“我今天看了你这地方的土质,可以的。先用这五千块把地买好,把窑子建起来。正式烧瓦的钱,我下次一起带了来。”然后拿出五千块钱给孙江富,就走了。孙江富得了钱,叫孙平仙明天到荞麦山去买点猪肉回来。孙平仙次日忙去了。卫顺芝等得知孙江富这次回来,与往前不同,身上有大量的钱,就和两个儿子到孙平仙家来,问孙江富怎么发财的。孙江富说他到四川以后,帮这肖老板烧瓦,肖老板见他老实可怜,就问米粮坝能不能烧瓦,他说能。老板就想提拔他,说来米粮坝烧瓦。这次来考察,见法喇真能烧,就拿出五千块先建窑子。卫顺芝看了他那一沓钱,狂笑起来,忙叫孙江富回家。这下夫妻、父子团圆了。消息传出,全村都说孙江富这下要发家了。孙江华、孙江才听了,原不理孙江富的,这下天天朝孙江富家跑,说:“烧什么瓦!莫烧了!这四川人是自找倒霉!他钱多了就叫他不断送来!见猪不吃有罪!快把这五千块钱吃了!四川人敢来要?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敢来要,就叫他有腿来,没腿去!”孙江富不理:“人心莫太狠毒了!肖老板和我来,见了我这家,有什么?不是可怜我,提拔我,他向谁不可以扔五千块钱!他提拔我,我就要报答他!我从娘肚皮下来四十六年了,谁把我当人看过?只有肖老板把我当人!”所以天天忙着买地等。法喇人见孙江富突然成了阔老,人人尊敬。孙江富脸上囤积了几十年的阴云,一朝散尽,终于有了笑容。当下有的献地于他,说:“我的地也不要你的钱!你要我给你当工人就行了。”于是窑子开始建设。来求当工人的人不断。孙江华、孙江才天天跟着孙江富转,孙江华自诩是孙江富的军师,孙江才则跟在孙江富后面为之搞后勤。二人仍劝孙江富:“先把五千块吃了,赶出姓肖的。那时你要烧多少瓦烧不得?烧一千也是你的,烧一万也是你的!而像现在这样烧呢?你也是姓肖的工人!你白为他赚钱!”孙江富只讲人要讲天理良心,不听。二人又说:“那就先建起来,反正是在法喇地上,姓肖的也拿不去。以后就命名为‘孙家公司’,三五年时间,赚他一百万!我们现已掌了法喇的政权,那时再掌了法喇的财权!就组织一支‘孙家军’,有不服者,一举荡平!”

    孙平毕如今已二十七岁,孙平东二十五岁,都找不到媳妇。原来孙江才也不帮忙。这下孙江才和孙江华商量一通,就去哄阎家的姑娘来给孙平毕。那阎家也穷得讨口,只有几个姑娘,等着卖姑娘度日。孙江才二人上门,才哄了半个钟头,阎家就觉孙江富如今是大老板,孙江才又是支书,攀上一门好亲了,急忙献女,一分钱不要。二人就将阎家姑娘带来孙家草棚,与孙平毕成婚了。阎家姑娘的亲表妹,姓顾。今年十六岁,也被二人去如法炮制,仅用一天就哄了来嫁与孙平东。

    窑子建起,钱渐不够了。孙江富一面带信与肖老板,一面在村里借钱。吴明雄见孙江富要发了,也忙捧凑,把钱按信用社的利息贷与孙江富。其余有钱的人,都纷纷借钱与孙。孙江富一家穷困一生,如今暴富,大吃大喝。卫顺芝天天带着两个新讨来的儿媳,朝荞麦山去买米买肉买新衣服。后来嫌猪肉不香,要吃羊肉。又嫌敞锅煮的米不香,去买了高压锅来煮。

    孙平玉见孙江富事业大了,也极羡慕,因他自己农活忙不过来,也就去不了当工人,只能想法让孙富民去。就去找孙江富,说让孙富民去给孙江富当工人。孙江华、孙江才叫孙江富莫理孙平玉。孙江富就说工人够了,不要孙富民。孙平强、孙国达、孙国勇、孙国军、孙国要等,且当了孙江富的工人。所有工人的工资,孙江富答应第一窑瓦卖出后就付。那孙平东的小姨妹,也来当小工。孙国勇就哄那顾家姑娘,说他家有钱得很。那顾家姑娘从小知孙家有钱,但具体就不知孙家到底哪一户有钱,孙国勇一说,以为就是孙国勇家。孙国勇见她半信半疑,就带她到孙江成那些大树下,叫她抱那些大树。顾家姑娘围着树转,抱一抱留个记号,她要四抱才抱得下一棵大树。孙国勇说这些大树一棵要卖两千块钱。说孙江荣现有一百棵大树,因孙平文已成家,孙平强既得去当兵就不分给,现有大树他和孙国军平分。每人就是五十棵,十万块钱。顾家姑娘听孙国勇这么有钱,吓住了,问魏太芬,魏说:“是的。我家先分家,说定不要这些大树了。孙平强得当兵,也规定不能得这些树。这些树全是孙国勇和孙国军的了。”顾家姑娘又问卫顺芝等,卫等仅知这些树是孙运发的,为孙江成、孙江荣所有,具体情形也不知。哪里会知孙江荣的树早砍光了呢。就说孙国勇的话可能是真的。顾家老者也问孙江富、卫顺芝,二人也这样回答。顾家相信了,也不要一分钱,姑娘就嫁与孙国勇。嫁后才见孙国勇家一无所有。树都是孙江成的。后悔不已。

    肖老板来了,又带来五千元。看了窑子、瓦坯等,说已到秋天,今年烧不成了,明年烧。孙江富又得五千元,就听从孙江华、孙江才的劝,拿出一百块钱与肖老板:“肖老板,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这钱你作回去的路费。”肖老板大怒:“你这忘恩负义的杂种!老子见你是叫花子,诚心救你,你没过河就拆桥了!”孙江富听了,走出门去。孙平毕、孙平东就提斧子进屋问肖:“你走不走?这里的支书就是我小爸!你敢怎样?”肖骂:“你小爸是支书,还让你爹成叫花子?你这些杂种都是畜牲!”孙平毕、孙平东就动手打肖。肖挨了几棒,骂着走了。

    秋天已到,地上下霜。瓦本来就烧不成了。孙江富听从孙江华等二人之劝,仍是大做瓦坯。那瓦坯一经霜冻,土崩瓦解。秋天尽了,瓦坯才够一窑。放进去一烧,瓦都碎了。孙江富这下无法还账,也付不起小工的工资,急得坐在窑上哭。哭一阵就家也不敢回,扭头向北,不知所往。

    吴明雄等得知,孙江富已不在了。来孙家呢,只有那个烂草棚,一钱不值。愤骂之余,没收孙江富的土地以抵借款,但哪里抵得过来!孙平强等白帮孙江富几个月,一分工资未得。魏太芬听瓦烧败了,忙说到窑上去捡点烂瓦抵工钱。孙平强等跑去,窑里尽是抢瓦的工人。孙平强、孙国勇等就拎得几块烂瓦回家。

    孙江富烧瓦的故事就结束了。这等于一场梦。有人做了好梦,有人做了噩梦。孙江富从建窑始,白天黑夜守在瓦窑边,直到瓦烧败逃走。头发上都是泥,苦得很可怜。惟一的好处是讨到了两个儿媳。卫顺芝及两个儿子儿媳呢,大吃大喝,嫌米、肉不香。孙江富一逃走,立即连洋芋都找不到一个吃了。地又被吴明雄等没收去,只得也逃往外地去流浪。阎家、顾家则做了一场噩梦,原以为攀上门好亲事,姑娘嫁与孙家,这下只得跟着孙平毕、孙平东去过流浪生活了。吴明雄等借出的款无法收回,大折其本。其余小工等,白帮孙江富苦几个月。孙平玉家则说运气好,没去白出力气。孙国勇则赚了账,倘不是孙江富烧瓦,他讨不到媳妇。魏太芬一日同陈福英和孙国勇之妻顾正芳等到地里时,说:“老大爹这些树功劳大得很,立在那里,夸耀孙家有钱!就帮孙国勇讨了个媳妇来!但愿老大爹不要动那些树,再留几十年,以后孙平强、孙国军、家文、家武等讨媳妇,就把姑娘带来看这些大树,媳妇就讨到手了!”众人哈哈大笑。顾正芳就红了脸。孙平文说:“那别的倒得了便宜,大哥家就吃亏了。富贵他们要读书,大哥家钱紧啊!大树却在这里白白地长着,白帮别家讨媳妇。”陈福英说:“只要你们讨得来媳妇,我家吃亏点也不咋个!只是你们要哄姑娘就哄快点!大树一砍,孙家就没什么用来哄姑娘的了。”魏太芬就叫孙平强、孙国军等:“你们听到没有?要哄赶快哄啊!等你们的媳妇全哄到手!大嫂家就砍大树供书,就几全齐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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