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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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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您却从不肯说”

    “钫儿”她将儿子拉到门外,不让他在屋里头吵闹。

    游钫之一张脸胀得红通通的。“娘,您何必如此?您明知道靠近爹会被伤害,为何又”

    凤语笺弯下腰,柔声地道:“钫儿,他是你爹,他现在中了毒、受了伤娘早跟你提过,不可这样说话,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最痛苦的人是你爹”

    “可无需再多一个痛苦之人!您说要让爹休息,醒了对他没有多大的帮助,那大可将那帕子放在他身旁”

    “那葯闻久了对身体有害”

    “可这样能够保护您!”

    凤语笺微板起脸。“钫儿,娘平日怎么教你的?凡事要以你爹为重!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可他并非以您为重!若今日中毒的是您、痛苦的是您,我不相信爹会这样不眠不休地顾著,更遑论愿意站在床边让您伤他!”

    “钫儿”

    “要不您说,他会吗?”

    他会吗?她那高高在上、不苟言笑、自从儿子出生后,一年便见不著几回面的夫婿会这么做吗?

    这她可没把握

    可半个月前若她自问会不会这么做她自个儿也是没有把握的吧?

    她挥去脑中的琐碎,紧抿了下唇,伴著点浅笑,问道:“钫儿,为何你认为你爹待娘不好?”

    说句实在的,游少观待她算不错了,他尽了丈夫的职责,至于那些多余的情啊爱啊,能要求什么呢?她自己都给不起了。

    在这个世代里,还能奢望什么?但求温饱而已。

    游钫之顿时被问住了,歪了歪头,想了下才又道:“谁、谁都知道爹之所以娶娘是受到奶奶的逼迫!”

    “那又如何?你知道吗,山下人多半也是这样成为夫妻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如此。”

    当然许多夫妻在婚前也是素未相识,可鲜少像他们俩这样八年始终形同陌路,像是不认识对方似的吧?

    游少观与她之间,有太多说不明、看不透的复杂情感交错,才会导致今日依然冷漠相对的局面。

    游钫之低著头,心有不平却不知该怎么反驳母亲。

    娘说的没错,可她和爹真的和村里其他的夫妻不一样。他们鲜少交谈、鲜少待在同一个地方,他们像是拒绝在一起。

    “别胡思乱想了。”凤语笺摸了摸儿子的头。“去吧,找小毛玩去。”

    她不是没有瞧见钫儿眼中的欲言又止,但她更在意的、会让她疾步躲进屋的,是她心头涌起的莫名惊惶。这八年来,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平静,她也安于这样的生活,从不愿去回想着嫁来这儿之前的那些种种期盼

    在她十四的时候。有这样的传言传了出来

    ***

    “最近钗凤山一带平静许多哪。”

    “可不是,这都要感谢咱凤大人呀,你知不知道,凤大人为了安抚山贼,准备把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听说凤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哪。”

    “可、可我听说那不是他亲生的啊,说是他兄弟的女儿”

    “胡说,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不会错的。只是她自小就体弱多病,因此在乡下静养,后来身子好些了,才回凤兴城与爹娘同住。”

    “凤大人真是伟大可那这女孩儿也忒可怜了。”

    可怜?不,她一点儿也不觉得。

    当她的贴身丫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街上听到的话告诉她时,凤语笺笑了。

    “小姐,您也太委屈了,平日这府里没人把您当一回事就算了,如今又把您嫁去山上,那是贼窟啊小姐。老爷做了这缺德事还给自己招来好名声。”

    对于这件事,老爷早命府里的所有人得封紧嘴,别出去外头瞎说。自己再放了这样的消息出去。

    凤语笺瞄了她一眼。“巧儿,我早同你说过,若真是嫁到山上去,我可是求之不得,而叔父他要如何扯谎赢得民心那是他的事。”

    巧儿睁著一双红通通的眼眸,不明白地看向她,开始担忧起这个苦命的小姐是不是因为无法承受这样的厄运,所以傻了。“小姐奴婢真是不明白,为何您甘于如此呢?奴婢可是为您叫屈啊!”小姐自从知道要嫁去贼窟,整个人都明朗起来,还会笑呢!

    凤语笺从书本中探出头,笑笑的说道:“嫁给山贼,日子或许是苦了点,可至少是自由的吧?”能离开凤府,也是美事一桩。

    “可是”

    “怎么,你是怕到时老爷夫人要你陪嫁,得跟我一起进贼窟?”凤语笺打趣地问道。

    “什、什么话!就算是死,奴婢也要跟小姐一块儿。”巧儿皱著眉嚷嚷。

    “谁要你死了?你啊”她笑着打断她。“要是真为我抱不平,那我交代你的事可要帮我办妥。”

    “那当然!夫人每次问奴婢说您心情如何,我都同她说‘小姐都坐在窗边,迳自垂泪’之类的话。”

    “还有啊,以后你上街去,有听著什么关于钗凤山山贼的事儿,回来一定要告诉我。”她叮嘱著。

    “小姐奴婢怎觉得您好像十分雀跃啊?”

    凤语笺微笑,没再答腔,再度将脸蛋埋入书中。

    山贼山贼好啊,再怎样也比这奸诈狡猾的官宦人家强。贼还重义气呢!哪像这些当官的、为商的,一肚子坏水,只懂得算计他人?

    布衣粗食的生活压根儿吓不了她,她幼时跟著爹娘不也是在山上生活吗?叔父在外头要怎说是他的事儿,婶娘和堂姐们要怎么笑她也随她们去。

    她还盼著十六岁快快到来呢!

    透过巧儿,她听了不少有关钗凤山的事儿。它的美、它的凶险

    当然,还听说了一些她未来夫婿的事。

    有人说他是头凶猛的野兽、杀人不眨眼,不时领著他的手下抢夺路过的商队,面对那些重金聘来的护卫,可从来没输过;也有人说,他长得十分俊美,足以令所有的女人倾倒

    那颗怀著期盼的少女心让她开始想像他的模样粗犷的脸蛋、高大的身材、低嗄的嗓音、炯炯有神的目光哎,希望他会待她不错

    对未来的种种瑰丽期盼,给予她悲郁的生活些微色彩,也抹去了她简陋婚事的悲哀除了几只鸡鸭,她没有其他嫁妆、没有陪嫁的丫头,轿夫们将轿子抬到山脚下便走了,让她一个人待在轿里,等著山上的人来接她。只要她描绘著她日后的生活,这些对待、这些羞辱都不足以对她造成伤害。

    但当那一日,当她待在新房里,端坐在床上,等了一整夜却等不著她的夫婿那颗本因娇羞、期盼、而忐忑跳动的心,渐渐死了。

    她想起在叔父家中多年来的委屈、想起失去父母的寂寞她太贪心了吗?她只想求一个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求一个在意她的人

    她果真是太天真了,是吧?竟想着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是愚蠢!

    她不过是换了张床、换了个给她冷眼看的人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合该遭人践踏,她不该再妄求其他

    她握紧了手掌下的红裙、她的嫁衣觉得有些冷

    过了几个时辰了?

    她觉得腰有些疼、脚有些麻、鼻尖有些酸,可那仅存的傲气不允许她稍有动作,更不许她流泪。她什么都没了,就剩下这自尊是她可掌握的

    可又能掌握多久呢?

    不知又过了多久,鸡啼了、日光洒进屋内她听见外头有些声响。

    她以为她至少会有些不安的,但她的心却异常地平稳,听见脚步的声响朝她走来,越来越近,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任由一只手粗蛮地抽去覆于面前的红布。

    她幽幽地抬眼,对上了那双怀著冷嘲的眼眸,觉得那双眼眸里,也映著她相同的冷漠

    眼前这人与凤宅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

    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呢?都这么多年了。

    凤语笺望着远处床上那个气息平稳男人,没发现自己的眉始终蹙著。

    为何她甘于这样照顾他?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认分地尽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或者就是“日久生情”那回事吧?抑或是因为她知道等那毒完全退去、他醒后便不会记得这段期间的事儿?

    为何她会愿意待在他身边?她不是最不愿见到他吗?是因为她不得不照顾他?还是躺在床上、不会用那双淡色的眸子瞧她的他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但真的仅是如此吗?那为何方才他发作时,她会这样地着急?

    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了。

    或许趁著他仍昏迷,这是个好好厘清自己内心感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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