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亏欠了情

车子驶进车站，苏先生说，我们下车吧。

    我又饿了，我请苏先生吃kfc，他说很久都没有吃了，老了，对这些不感兴趣了。我笑他，你才26岁，还年轻呢。苏先生抿着嘴，不说话，于是我叫他苏大叔，他扑哧笑了，还斯达舒呢？你这个丫头，以为我是胃药呢？

    我觉得与苏先生聊天还真是有意思。

    服装厂在郊区，要去的话还要转车，天色不早了，苏先生说，咱们去住店吧，看着我担心的表情，苏先生又说，你怕什么，我们开两个房间。额，我当然相信，苏先生并不是大色狼。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勇气感到无比惊讶，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要是我妈知道了，她一定会打死我的，这是我的第一感觉，从小我妈就有意无意地教育我，男人，大都是可耻的。我妈说，这些台词我后来在不同的电视剧里看过，我深信不疑，不然为什么我爸会有外遇呢？这些，我当然记得。然而，苏先生似乎不是一般的男人。

    6

    我和苏先生成功地退了货，那个厂家老总一脸横肉，起初想抵赖，最后还是拗不过苏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我问苏先生，没看出你有如此口才，苏先生淡淡地说，18岁便开始做生意，操练出来的。我没有再问下去，我看见苏先生忧伤的脸，我知道他是有故事的，我不想去触碰。

    谢琳很八卦地追问我与苏先生在外度过的那一夜，表情十分淫荡，她说林维真看不出来你丫还真有两把刷子，苏先生替我解围，可是语言十分苍白，他说谢琳你这个丫头就是爱胡思乱想。他说完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然后又递给罗云一支。

    我当然不会告诉谢琳那晚发生的事，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给谢琳讲了她也不会相信，半夜的时候苏先生来敲门，我给他开了，苏先生说不好意思，我失礼了。我笑，我也没睡觉。我说。

    我们在屋子里聊了一晚上的天，苏先生给我说起他年少的一段爱情，十七岁时与一个美丽的女孩相爱，然后在一起，却遭到家人强烈反对，于是私奔到这个城市，当时年少的苏先生找不到工作，便开始倒腾生意，生活非常拮据，却是快乐的，苏先生说那时即使再累，想到爱人在家里等他，他就觉得开心，然而，当苏先生正筹划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时，女孩儿却跟着一个富商走了，走的时候她给他留下了一封信，只有六个字，我爱你，苏青和。

    苏先生跟我说起这段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劝他，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哭，我第一次看到如苏先生这般成熟的男人流泪，我知道他心里的伤痛。他问我，林维真，你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吗？是荒凉的，如同潮落后的大海。那种孤独，充斥灵魂。

    我握住苏先生粗糙的手，我突然想起第一次与苏先生见面，他的手那么温暖，苏先生把我抱在怀里，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惊慌失措。

    苏先生给我唱歌，是林夕的词，黑了倦眼都侧耳倾听，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程，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张国荣的歌路过蜻蜓，苏先生说，他年少时也像是蜻蜓一般，用尽全力去追逐爱，耗尽生命。然而，始终没有得到。

    我将永远记得苏先生的嗓音，如同潮水直抵心间。

    那天晚上，苏先生、谢琳、罗云和我四人在路边吃韩国烧烤，他们吆喝着喝啤酒，我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喝，理所当然地喝醉了，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只是谢琳告诉我，后来是苏先生送我的回的家，苏先生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给谢琳发短信，他说他爱上了林维真。

    然而，谢琳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我猜她在开玩笑。但是生命里发生的好多事，都是无法验证的。就像是，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爱上了苏先生。我只是开始想念他掌心的温暖，和他忧伤的侧脸。而这些，我都不敢告诉他。

    7

    我开始和苏先生约会，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黄兴，我发现我还是一个善忘的人，而成长之后，好多事情，都是会随风而去的。

    这个城市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我裹上厚厚的围巾，牵着苏先生的手，在每个夜幕下不停地走，我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有时我会去苏先生的批发门市看他，他仍然倒腾生意，而我觉得我依然是不适合走生意的，所以我找了一个工作，薪水还算可观，我也已经很满足了，我搬到了公寓的十六楼，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俯身看这个城市，它渐渐地变得熟悉，我与苏先生走过的那么多街道，我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从这里去找苏先生的话，会经过一个公园，绕过六个路口，第三个路口刚安装上红绿灯，第四个路口有苏先生第一次请我吃饭的那家小店。

    有时，我与谢琳在网上聊天，她说罗云的工作渐入佳境，现在升职了，他们都很忙，所以逐渐难以见到彼此。谢琳问我与苏先生发展得怎么样，我想了半天给他发过去三个字“就那样”谢琳给我发来一张坏笑的脸，她把字弄成最大的红色字，她说，林维真你还忘不了黄兴。

    我忘了说，谢琳当然是认识黄兴的，我们一起长大，谢琳一直都知道黄兴是我邻居家的男孩儿，只是我很诧异，谢琳是怎么突然提起黄兴这个名字的。我觉得这个人已经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上次我回家，母亲跟我提到他，说黄兴这个孩子，现在开了公司，在北京，挺有出息的，还准备把父母都接过去，我母亲说这话时表情挺喜庆的，而我只有一个感觉，我与黄兴怕是再难相见了。母亲做饭的时候告诉我说黄兴说他走之前想见你一面，我帮她切菜，刀突然停止，然后我说，不用了吧，又不是出国，搞得那么生离死别的。

    那次回家，我没有把我与苏先生的事告诉我妈，我怕她担心，因为这场爱情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我想起林夕的一句词，是关于千堆雪和长街的故事。

    谢琳给我发来窗口抖动，我回过神来，我说，黄兴挺好的，但是不适合我。我说完话便隐了身，不再搭理谢琳。我看见谢琳的头像不停闪动，我点开，我看见她说，林维真，我和罗云分手了。我关掉窗口，然后她的头像又闪了，我又点开，我看见谢琳说，林维真，我和黄兴在一起了。

    我立马拨了电话过去，我问谢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谢琳说，我和罗云分手了，是因为黄兴。

    我说黄兴不是在北京那地儿吗？

    谢琳说，黄兴一直都在成都，他之前在北京忙业务，只是你不知道。

    他知道你和苏先生的事，所以他一直没有在你面前出现。

    谢琳说，林维真，我一直都是喜欢黄兴的，你是知道的，我爱上罗云是因为他与黄兴很像，我与罗云分手是因为黄兴的出现我才知道，我一直没有忘记他。我很爱他，虽然他很爱你。

    我说你放屁！

    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情，我说谢琳那么这样的爱情你要吗？

    她说我要！你与苏青和也是没有结局的，你都选择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我与黄兴，至少还有开始的可能。

    我拿着电话，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谢琳在电话那端歇斯底里的声音。她戳穿了我与苏先生的真相，她说我与苏先生是没有结局的。

    真是一语中的。

    8。

    请原谅我在此之前隐去黄兴与谢琳的故事，因为我曾经以为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但是他们却依然那么真实的存在，像是表面平静下的暗涌如潮，一波一波，永不停止。

    我当然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与黄兴偷看大海的那天，回家后，我看见谢琳，她背着旧旧的书包，站在风中，她的眼神里带着凛冽的感情，从此以后好长一段时间，谢琳不再与我一同上学，不再与我玩耍，从那时开始，我知道谢琳心中的秘密，但是一直没有戳破，尽管此后我与谢琳从归于好，但是有些事情其实已经深埋心底，我知道，那是我们那个年龄的孩子给与自己的倔强。我当然知道。

    那天挂了电话后，我给苏先生打了一个电话，我站在十六楼的阳台上，看见灯火渐次亮起来，我的心理也一点点苍老。我一直回避我与苏先生的结局，不是我笨，是因为我太明晰，我也不再是十七岁那年的小女孩儿，我早已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勉强的，爱情同样。有些爱，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点点地侵蚀掉，连痛都要很小心。

    其实，我早已知道苏先生爱的人并不是我，苏先生是结过婚的，后来他又很快离婚了，多年未婚，只因为一个原因，苏先生难以忘记十七岁的爱人，那个女孩儿此后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苏先生一直未曾释怀，苏先生只是在我的身上找到了那些回忆而已，仅此而已吧。而苏先生，在我的生命里，只是一个美好的骗局。

    苏先生的语气依然很凉，与我初遇他时一样，苏先生叫我丫头，他说，丫头，对不起。我没有流一滴泪，我说苏先生，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们始终都是要离别的。电话那边陷入无尽沉默，好久就好久，我才听见苏先生的声音，他说，是我托谢琳帮忙让我们遇见的。丫头，但是我没有想到，当时你真的答应与我一同去工厂。苏先生似乎说不出更多的话，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无力。我拔掉手机的电池，窗外很冷，这个城市的冬天让人觉得寂寞，来往不停的风和刺破云层的光，连星辰都是哀伤的，想起与苏先生相处的每一个画面，我站在巨大的寂寞中，觉得那么无所适从。

    我辞掉了工作，这个城市没有我可以眷恋的人和物，我祝福黄兴和谢琳一直幸福，而我没哟告诉他们我离开这件事，我换了手机号，我想与一切做一次彻底告别。

    在车站，我遇见了罗云，他站在人来人往中，眼神空洞，我远远地与他挥手，他对我笑，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温暖如春。我没有与他说一句话，我们被人流推开，我看见他的笑容消失在人群中。我想起初次看到的他和谢琳，在同样的车站，那么恩爱，可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这个冬天的末尾，我回到了家，与母亲团聚时，她又是泪如泉涌。她说，维真，你终于回来了，我抱紧她，我说妈妈，我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

    那天闲来无事，我在校友网上看到苏先生的留言，时间是2009年11月，苏先生在留言里面写了五个字，他写，丫头，我爱你。

    我泪如雨下。

    我突然想起苏先生曾经给我说过，他最喜欢香港的词人林夕，因为他写出了我们心中最深刻的感情，他最喜欢的是那样一句，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将彼此瓦解。

    苏先生，那日我在包厢里听你唱陈奕迅的歌：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我所有运气。我的眼泪瞬间湿了眼眶，怕被你发现，于是佯装喝水，却不小心端错了装满啤酒的杯子，一大口下去，嘴里满满的都是苦涩，旋转灯火中，你并没有发现我的窘态，仍然认真地唱着明年今日。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微笑的侧脸在光影变换中轮廓清晰，而我却突然想到崔护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摘自林维真的日志致苏先生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