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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黯月之翼_第四章 霜之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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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间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而他的心里,也一直藏着另一个死去的人。这是一场飞鸟和鱼的邂逅,一个是浮出水面无意地张望,一个是掠过天空不经意地回眸,即便是偶尔有过那么一瞬的交错,却又立刻各分东西。

    天高海阔,永不相逢。

    当然,如果就这样走了,心里难免还是有遗憾的,可就算遗憾又能怎样呢?难道要她跑去跟他说“我喜欢你,请你带我走或者让我跟你走吧!”这种白痴的话吗?就算说了,他肯吗?她连他到底想做什么、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啊……

    琉璃漫无边际地想着,沉默了许久,才垂头丧气地低低说了一句:“算了吧!反正他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想和那个老女人一样,到死还那么可怜……”

    慕容隽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老女人是谁,但看着这个明朗少女满脸忧愁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琉璃眼神一亮,却触电般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慕容隽被她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

    趁着他一时大意没有防备,琉璃终于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手,利落地一把撕开了上面的纱布——他右手上的那个伤口一度蔓延扩大到整个手掌,但在和十巫秘密达成协议后,情况得到了缓解,如今重新缩小成一个铜钱大,贴了纱布,看上去也不明显。

    然而,琉璃却抓着他的手不放,端详着,嘴里道:“对,我一直想问你——这上面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哎呀!”

    她叫了一声,忽然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你做什么?!”慕容隽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然而她抓得那么紧,怎么也不肯放,小猫似的用舌尖在上面轻巧地舔舐了一下,眉头蹙起。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只道:“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啊!”琉璃却叫了起来,用舌尖细细辨别着,脸色都变了,“笨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不是伤口,是一种禁咒!而且是最恶毒的那一种!你……你的命如今都被捏在别人手里了!你知道吗?”

    慕容隽脸色一变,这个丫头,居然能识破十巫加在自己身上的咒术?!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这是达成秘密协议时,冰族元老院设在我身上的咒术,也是我自己自愿作为交换代价而承受的。”

    琉璃失声道:“你疯啦?这种事也干!”

    “我没有疯。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以命相搏……”慕容隽苦笑,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现在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局棋才下到一半,我还要留着这条命陪白墨宸玩下去呢!”

    “云荒上的人类,都是这么不要命的吗?”琉璃看着他,明亮的大眼里忽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喃喃道,“可是……你如果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慕容隽心里一软,叹息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他安慰她,心里却也知道那是一个虚无的许诺——这个咒术极其恶毒,他的血被束缚在巫咸的法器里,性命也被他捏在掌心。虽然对方暂时还留着自己一条命,但将来迟早有一天,鸟尽弓藏,他也会成为冰族人的弃子。

    “啊……虽然姑姑说过,我不能擅自动用那个东西。但既然知道了你的事,我可不能放着不管。你是我的朋友啊!”琉璃顿了顿,似下了什么决心,忽地抬起手解开了衣领——她颈上雕刻成翅膀形状的古玉此刻已经完全展开了,露出了原本隐藏在下面的那块水晶,水晶是镂空的,里面依稀透出绿莹莹的波光。

    “伸出手。”她低声对他道。

    “怎么?”慕容隽有些不解。

    “让你伸手就伸手!”琉璃捏着那块水晶,顿时不耐烦起来,“别等我后悔啊!”

    他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刚刚伸出手,忽然间眼前便是一道光掠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掌心。他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然而只是一瞬,那种冰凉便转化为灼热,直接沁入了肌肤和骨骼。

    他捧着手,踉跄后退。

    这……这是什么?那个小丫头,对他做了什么?

    刹那间,他心里掠过无数猜测、惊怒和悔意。然而当视线重新清晰的时候,他吃惊地看到自己手上那个因为咒术而留下的可怖伤口在急剧收缩。那一刻,他只觉得心神一清,那种附骨之蛆一样的黑暗压迫感顿时消失了。

    短短片刻,仿佛幻觉一般,那个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居然完全消失了!

    “哈,看到了吧?”琉璃得意万分,“果然管用!”

    “这……”他愕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这是冰族元老院首座巫咸设下的禁咒,以血为限,能控制人的身体的腐烂或者完好程度,号称是天下最阴毒的咒术之一,无人可解。而这个丫头,居然在一瞬间就解除了他身上的这种大咒!

    “你……是怎么做到的?”慕容隽震惊地看着她。

    “嗨,和你说过,我很厉害的呀!”琉璃耸了耸肩。然而看到手里的那块水晶,脸上的得意神色忽地收敛了,“不过……我在云荒动用了这个东西,这下回去一定会被姑姑骂了!”

    慕容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那块水晶里的绿色液体果然少了一些——也不知道那些液体是怎样穿透整块水晶滴出来的。

    “这究竟是什么?”他愕然。

    “这是圣水,很宝贵的,要留到祭典上才能用。”她赶紧把那块水晶重新藏回了古玉项圈下,妥帖地随身放好,“如果少了一丁点儿,我就要挨骂了。哎,希望这次姑姑不要发现才好……”

    慕容隽说不出话来,似是看着陌生人。

    一直以来,他也知道这个少女身世神秘,其母据说是来自于南迦密林的隐族人,美丽绝伦,有着妖异的魅力,一出现在云荒,就引起了卡洛蒙家族的两个王子兄弟反目,差点被作为巫女烧死在火里——而白墨宸在震怒之下差点诛灭慕容氏的那一夜,无数人看到了这个丫头浴火重生,展开双翅,飞上了夜空!

    那一刻,她仿佛破茧而出的蝶,震动了天与地。

    她,或许和她那个来自隐族的母亲一样,有着来自云浮的神秘血统吧?然而,他却从未想过这个丫头身上居然掌握着如此神秘的力量,竟然连十巫的诅咒都可轻易破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愕然。

    “嘿,这世上,未必只有‘人’那么一种东西呀!”然而不等慕容隽再问什么,琉璃在晨曦中仰起头来,眯缝着眼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慕容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抬头却被清晨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喏,那里有一个黑点。”琉璃抬起手指,认真地指给他看。然而慕容隽依旧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听她道,“当它移动到月之心的时候,便是我们最神圣的祭典日子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回去。”

    “回去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是圣女啊!祭典上没有圣女怎么成?”琉璃叹了口气,却不愿意再说下去,只是转头看着他,“喏,现在你没事了。我走了以后,可要

    好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悄然穿过了这片墓园,从山脚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走下去,曲折几个拐弯,回到了城池里。晨曦方露,外面露浓霜滑,依旧是人迹稀少。慕容隽携着她到了一处小巷转角,方才停住了脚。

    已经是黎明,十一月的空气寒冷而静谧。慕容隽在冷僻的街巷里最后一次回过头,看了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女一眼,低声道:“好自珍重,我不能再送你了。”

    琉璃片刻才回过神来,追上去问了一声:“你……你打算去哪里啊?”

    慕容隽回头看着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九公主马上就要离开云荒了,何必再管人世间之事?”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小巷深处的某个角落——琉璃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眼角有人影一动,是一队藏在暗角的人马。

    “谁?”她警惕起来。

    “没事,是来接我的人。”慕容隽笑了笑,“我的确该走了。”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她越发不安,又追上了几步。

    然而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追来,便朝着那里匆匆而去。藏在暗角的人迎了出来,看了一眼琉璃,眼神不善地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慕容隽脸色一沉,回答了一句什么,掀起帘子坐上了一辆马车。

    那个人略为迟疑,看了看远处呆呆望着的少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跳上了马车——慕容隽坐在马车里,最后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子。马车立刻辚辚而去,消失在充满了霜气的清晨,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痕迹。

    琉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发呆。

    刚才……刚才来接走慕容的那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但是掩藏不住那冰蓝色的肃杀眼眸,以及露出的一缕暗金色头发。那是军人的眼神,而那发色……

    “是冰夷?!”她怔了片刻,失声低呼起来。是的!接走慕容隽的那一行人,居然……是冰族的军人!他、他为什么会和冰夷在一起,他到底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这个云荒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不过,放心,我不会轻易地死去……我和白墨宸之间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呢!”

    他的话语在耳边隐隐回荡,他站在墓园林立的残碑之间,在冰冷的霜气里吐出的那些话和他眼里那种宁静深远的表情,内敛而克制,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平静中藏着深不可测的恐怖力量。

    墓园里,新的死亡交叠在旧的坟墓之上。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短暂而惨烈。在突袭的前一刻钟里,那些刺客瞬间斩杀了接近一百位战士,奇袭深入了上百丈,直接杀到了白帅的面前。然而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白帅及时拔刀反击,有如神助般以一人之力击退了十多位刺客的袭击!

    一刻钟后,十二铁衣卫便已经赶到。刺客丧失了先机,又无法突围而去,只能在被围捕后旋即服毒。在北战带着人挑开他们铁质的面具时,面具后的肌肤都已经溃烂不堪,唯有染血金发显示着这一群刺客的异族身份。

    “是冰夷!”十二铁衣卫首领低呼,触电般松开了手,“白帅,要不要立刻下令封城?”

    墓地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木结构殿堂,里面林立着无数的灵位,显然是供奉墓地里这些亡魂的所在。霜痕浓重的檐下,有素白的经幡在冷风里飘飞,似飞雪乱舞。

    “冰夷?”披着黑袍的男人从跪着的蒲团上长身站起,静默地转过脸,面容冷肃。在他的身侧,血迹尚未被清理干净,刺客的尸体叠在一起,热血蜿蜒流下,在薄霜上凝结,显得狰狞可怖。

    北战静静立在阶下,等着他的指令。然而,他根本无视这一切,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灵位。

    夜来……我们这一生的际遇已是如此多舛,没想到在送你最后一程的时候,居然还会有人来打扰——是因为我所处的位置特殊、一生辗转于权力争斗的旋涡,才会让你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他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些,没有对北战下达任何指令。而下属也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只是严密防守着,等待他的回答。打断白帅思考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施主,超度仪式已经完成,可以回内室休息了。”

    一个老僧手握念珠颤巍巍地站起身,正是此地的住持空海。

    “生死无常。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切俱为虚幻,还请节哀顺变。”僧人虽然衰老,眼睛里却蕴藏着一种宁静平和的光华,语气深远,听起来如诵经一样令人觉得心神安定:“若是无法解脱,少不得入了心魔啊。”

    白墨宸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抚摩着一个青瓷的坛子,眼神疲惫而复杂。

    “大囡……我的大囡啊!娘还没能看上你一眼……”后堂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哭号,那是安大娘——这样的事情终归难以长久隐瞒,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告诉老人家真相,也好过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死去。

    一切都是虚幻?怎么会是虚幻呢?

    夜来的死是虚幻吗?眼前这一家人的悲痛是虚幻的吗?他心里的愤怒是虚幻的吗?事隔多日,只要一闭上眼睛,她最后的话语就会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我不想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那漫天的烈火似乎灼烤着他的灵魂,令他昼夜不得安宁。

    那种痛苦、那种憎恨、那种眼睁睁看着失去一切的绝望,又怎么会是虚幻!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左手臂上一阵灼热,一股杀意和愤怒在内心燃烧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上了刀柄,却猛然惊醒。

    是的!他下意识拔刀时用的,居然是左手!

    他一生征战,上阵杀敌向来习惯用右手,然而在方才刺客来袭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想也不想地用左手反手拔刀!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完全回过身,也没有看清楚来袭的是谁,完全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也可以说,在那生死攸关的一瞬,他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操纵着,自己救了自己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白墨宸低下头挽起左臂上的袖子,再度看到了手肘部位那一道奇特的淡金色疤痕——那一瞬,火海里那个虚幻的低语声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交换吗?”

    他猛然打了个寒战,咬住了牙。

    什么交换!到头来,夜来不还是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是的,那个声音一定是个幻觉……是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产生的幻觉!

    “叔叔?”小女孩安心刚要过来和他说话,却立刻退开了两步,站在那里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泪痕,不敢上前。佛堂里满地的鲜血,那个军人浴血半身,挽着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肃杀而黑暗。

    女孩恐惧的眼神令白墨宸回过神来,开口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还是残留着奇特的杀意,安心半晌不敢动,好不容易才怯怯道:“娘……娘在后屋哭得昏过去了!我好怕……大夫说过,她的眼睛已经瞎了,要是再哭,损了心脉,就要……”

    “别怕。”空桑的元帅屈下一条腿,平视着小女孩,柔声安慰,“有我呢。对了,别叫我叔叔了……叫我哥哥。”

    军人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令安心不再害怕。她站在那里,任凭这个叔叔抬起粗粝的手擦拭着自己脸上的眼泪,嘟囔着:“真是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姐姐,忽然又死了!……娘不吃不喝,每天只是哭……这可怎么办啊……店也关了……我们快要没钱吃饭了!”

    “别怕,有我在。”白墨宸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们带娘回家吧。”

    “回家?”安心愕然地看着他,“回八井坊吗?”

    “不是那个家,”白墨宸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很辽远,望着北方,喃喃道,“是另一个更老更远的家……你不要害怕,我会代替你姐姐照顾你们。”

    “啊?”小女孩不解地看着他,“那……你到底是姐姐的什么人呢?”

    孩子是天真无邪的,问的时候理所当然毫不思索。然而,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白墨宸震了一下,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啊……他,算是夜来的什么人呢?他们在黑暗中相伴多年,生死相许,然而从开始到结束,居然都不曾见过日光。

    一念及此,另一种剧痛便在他心底蔓延。

    “她救过我的命。”许久,他才低声回答,用简单的理由解释这一切,“我答应会替她照顾你们,就像是你们的哥哥一样——这样好不好?”

    安心看着这个军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白墨宸不解。

    “我姐姐……真的和你很好吗?可是,有时候你看起来好吓人呢,”安心怯怯地看着他,有些畏缩地喃喃着,“就像那天晚上在大院子里,那些人都跪着,哭喊着求你饶命,你……你是真的要杀他们吗?”

    白墨宸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真的?那些人好可怜,你不要杀他们了……”安心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我听到他们都叫你‘白帅’——你……你真的是元帅吗?”

    白墨宸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语气温和:“是啊。你看,这是我的虎符。整个云荒只有元帅才有。”他说着,拿出怀里那一枚青铜错金的虎符,随意地交到了小女孩手里,问,“怎么样,愿意叫我哥哥吗?有一个当元帅的哥哥,很威风吧?”

    “真的呀?”小女孩有些吃惊又有些喜悦地看着虎符。

    孩童的眼眸和由衷的欢喜,如同一缕阳光,终于令他的灵魂感觉到了一丝平和。白墨宸抱着安心站了起来,正想去查看安大娘的情况,却有一人从外疾驰而入,在檐下禀告:“白帅,穆先生在帝都传了消息过来,敦促您尽快入京面圣。”

    “哦,”白墨宸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怀里的安心交给了身边的侍从,吩咐,“别让这些事污了孩子的耳朵——先带他们下去,到后堂等我。”

    “叔……不,哥哥,”安心被侍从抱了过去,回头将手里的虎符递了过来,“还给你。”

    “没事,你先拿去玩一会儿吧。”白墨宸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孩子乌黑的头发,“这种玩具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等小女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内堂,白墨宸才转过身,看了一眼十二铁衣卫的首领北战,淡淡地道:“帝都那边怎么说?”

    “恭喜白帅!对于穆先生提出的所有条件,女帝都表示可以接受!”北战难掩喜色,“女帝愿意册封您为摄政王,从此退居后宫,不再过问政事。”

    “哦,”白墨宸却殊无喜色,“她的条件呢?”

    北战道:“女帝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请您尊重她的私人生活,不再找慕容氏的麻烦,让镇国公府上下两百余口得以保全。”

    白墨宸微微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

    “白帅不满意吗?”北战有些愕然,“有什么异议,属下立刻回复穆先生。”

    “意料中的事情。那个女人为了慕容逸是什么都肯答应的,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真是全无长进。”空桑元帅议论着自己的妻子,就像是说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眼神里没有喜怒,“多少男人为了争权夺利不惜付出一切。而她为了一个男人,居然弃天下如敝屣!这种事,也只有那个傻女人才能做得出吧!”

    北战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哈哈……尊重她的私人生活,永远不得杀慕容逸。”白墨宸淡淡地说着自己的妻子,忽地冷笑了一声,“她以摄政王的名义拱手送给我这个天下,却同时附赠一顶永远无法摘掉的绿帽——你说,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呢?”

    北战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属下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哈,哈哈哈!”白墨宸微微一怔,忽地笑了起来。

    他本来是一个冷静缜密得犹如一块铁板的男人,不怒自威,稳如山岳,此刻却笑得如此失态。众下属有些惊骇地看着,不敢再说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能有这个天下,那么一辈子戴着这顶绿帽也是无妨的了?”白墨宸蓦地止住了笑声,语气反常地尖刻和讥诮,“你要我永远沉默地容忍自己的妻子出轨,乃至于善待她的情夫,以换来君临天下?!”

    北战震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回答。

    白墨宸大笑着,忽然一拳击在了雪地上,厉声:“我是一个军人啊……北战!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开始,我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而战,却从未想过事情到了最后,会变成这样龌龊尴尬的局面!”许久,他收敛了笑意,眼眸里透露出一股萧瑟的意味来,“好了,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虽然没有说到底要怎样,但是那一刻,伴随他百战沙场的下属第一次发觉了主帅的意气陡然消沉。

    “安心,乖。”白墨宸匆匆转身入内,对安心伸出了手。小女孩看了看他,怯怯地将手里正在玩的虎符交还给了他。

    “这种东西,玩一会儿也就够了。”白墨宸看着手里左右合璧的青铜错金虎符,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来到案前,提起笔写了一封短信,然后把虎符居中拆开,将其中的一半放入信中,一并封好。

    随后走出门外,将信交给了在檐下待命的北战,吩咐道:“替我把这个交给黎缜大总管,让他面呈女帝——说,这就是我最后的回答。”

    “黎缜大总管?”北战有些愕然,“不交给穆先生吗?”

    “是,”白墨宸面色阴沉,叮嘱这个心腹属下,“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黎缜,更不能让穆星北知道一丝一毫!若有些微差池,提头来见我!”

    “是!”北战接过信函,迅速退下了。

    墓园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只有稀薄的日光从云中洒下,和僧侣们的诵经声一起充盈在这个冬日寒冷的清晨,在墓碑中间回荡着,发出细微的回音。白墨宸静静地看着那一线日光从经幡之间照进来,射在那个青瓷的坛子上,眼里忽然掠过了一丝哀伤的暖意。

    那一夜的雷霆血雨已经散去,太阳还是依旧升起,似乎这个世上什么都未曾改变。然而,她,唯有她,最终只能在这里面静静地躺着,再无法和他说上一句话。

    “夜来,”他抱起那个坛子,低声道,“我们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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