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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黯月之翼_第六章 分飞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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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分飞之途

    此刻,青衣谋士已经失去了一直以来保持的沉稳练达气度,仓促赶来,失声大呼,完全忘记了上下尊卑之分。

    然而白墨宸看到他后反而冷冷地笑了一笑:“我就知道你消息灵通,居然来得比黎缜还快。”顿了顿,他沉声回答着心腹幕僚,“是的,是我派北战将虎符交还给了女帝,上疏辞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

    一语既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了一震,说不出话来。连一边的清欢都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白墨宸,嘴唇抽动了几下,想问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他说什么?他交出了虎符?辞去元帅之职?

    “白帅!”穆星北脸色唰地苍白了,颤声问,“你真的这么做了?”

    “是。出乎你的意料,是吗?”白墨宸冷然回答,斜眼看着这个青衣谋士,“穆星北,你虽然谋略过人,却也不要自信到以为我永远都会按照你所期待的路一直走下去!”

    穆星北哑然无语,沉默了半晌,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几乎以头抢地:“白帅,女帝已经答应了……已经答应了的啊!她已经答应要封您为摄政王,交出这个天下了!从此后你就是云荒至高无上的主宰,就是天下的霸主!”

    然而,白墨宸不为所动,只是垂下眼睛看着那个青瓷的骨灰坛,淡淡道:“是吗?那她如果要放弃实权,向我开出来的条件又是什么?”

    穆星北抬起头,道:“女帝所求不多,只不过想保全慕容氏上下,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所求不多?”白墨宸冷冷一笑,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锋锐的讥诮之色,“她要我一辈子戴着绿帽子当皇帝,认她的奸夫为重臣,视她的孩子为己出,这还算是所求不多?!”

    显然没想到白墨宸忽然说出了这种话,穆星北倒是怔住了。停了许久,他才低声叹息:“我以为……白帅从不在意悦意女帝的不忠。”

    “不在意?哪个男人会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白墨宸冷笑,“当皇帝又怎样?难道你让我忍受羞辱,忍气吞声地当一个绿帽子皇帝?一辈子和同床异梦的女人一起生活?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年,一天也不想再继续下去!”

    “说得好!”忽然间有人击节,却是清欢。

    “说到底这些都是小节啊!可白帅您是成大事的人!您不是一样可以纳妾纳妃吗?一样可以有自己的皇子皇女,将来……将来即便是您真的无法忍受,等坐稳了这个天下,有什么事做不得?!”穆星北抬起头,眼神灼热,语气极具鼓动性,“如今我们离权柄只有一步之遥,您却不伸手去拿?都到了这一步,为何您竟然要在此刻退缩?”

    “是啊……权柄在握,俯瞰天下。在我还是一个北陆穷孩子的时候,这些事连想都不敢想。”白墨宸却毫不为之所动,淡淡地回答,“只可惜,就在差那么一点儿距离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厌倦了。”

    “厌倦?”穆星北愕然。

    “在你的计划里,我是否应该在白帝驾崩后,以女帝夫君的身份临朝摄政?然后在这两年里,外灭冰夷,内掌政局,成为云荒真正意义上的皇帝,结束六王轮政的局面,永镇天下。对不对?”白墨宸看着心腹幕僚,眼神如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毕竟是个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穆星北愣了一下,抬起头,大声道:“可是,您即将成为开创一个时代的伟大帝君!这个大地都将匍匐在您的脚下,所有权力都将紧握在您的手中,就如九百年前的光华皇帝一样!为了这些,难道还不能暂时忍受一下吗?”

    白墨宸默默地摇头,手指轻抚过青瓷的骨灰坛,触感冰冷。

    “你错了,我并不想成为光华皇帝那样的人……”他喃喃地道,抬起头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伽蓝白塔,语气萧瑟,“一个人在白塔顶上孤独终老,这是多么可怕的结局。我不想这样。”

    穆星北的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青瓷坛子上,猛然明白过来,失声道:“是为了殷夜来吗?”

    “是为了她,但又不只是为了她。”白墨宸低声说,看着掌心冰冷的坛子,“这些年我一直在拼命地往前奔跑,被你们和自己的野心推动着,简直连停下来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直到夜来死了,这几天我才破例停下来好好想了一想。”

    “我这一生,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他看着夕阳下渐渐起了薄雾的墓地,霍然转身,盯着穆星北,“是的!我是可以当摄政王,可以成为天下霸主,但是,代价呢?你说这些不过是小节,可是,我却不是那种愿意用生命和尊严来换取权欲满足的人!”

    穆星北一时间被他的气势压住,居然不敢回答。

    “说得好!”清欢却在一边再次击节。

    眼见还是说服不了白帅,穆星北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可是,白帅这样一走,西海战局怎么办?……灭除冰夷、铲平沧流帝国,让云荒从此再不受外来的威胁——这不是白帅的梦想吗?只差一步了!”

    听到这句话,白墨宸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变。

    西海的战局,的确已然只差一步。距离权柄的那一步,他可以不迈出,可是,距离无上荣耀、名垂史册的战功只有一步之遥,这个转身,他能做到吗?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军人。战争、军功、名垂史册、光耀千古,这些依旧是深埋在他血液里的东西,哪怕只是想一想就能令任何一个男人热血沸腾。

    “现在战局正是关键时刻。白帅若是一走,西海多年的血战便功败垂成,冰夷说不定就要长驱直入!”眼见白墨宸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穆星北趁势继续劝谏,“您可以不要权柄,可以不要王位,却怎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白墨宸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神掠过一丝光。

    然而,就当穆星北以为他的游说可以成功的时候,白墨宸长长叹了口气,摇头缓缓道:“西海战局以及军中的人事变动,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布局。我今晚将召集骁骑军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做好安排,不必多虑。至于你……”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幕僚,语气也柔和了一些:“穆先生,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尽心竭力辅佐我,希望我能成就一番功业——只可惜路长多歧,所取不同,我们毕竟不能继续同行,如今我要走了,先生还是另寻明主吧。”

    他说得温和,穆星北身子却猛然一晃,几乎跌倒在地上。

    “不……不。”他喃喃着,抬起头看着白墨宸,眼神里透出一种可怕的亮光,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一生的主公就只有您一个!连天官都说了,您注定了会是这个天下的霸主!这是天命所归啊!天给您的,您不能不接!”

    “天官?”白墨宸怔了一下——是那个被割了舌头的疯子吗?

    那一夜,在准备火烧镇国公府的时候他见到过那个疯子,但很快又失去了踪迹。难道是被穆星北藏起来了?

    “是的,天官苍华!”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穆星北几乎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举起双手跪在他面前,“白帅,天官认出了您!‘九百年后,世当有王者兴’,他说,您就是预言里的那个王!您就是继光华皇帝之后中兴云荒的人!”

    他的语气狂热炽烈,令旁边的人都为之动容。

    白墨宸微微蹙眉:“天官不是已经被割了舌头吗?怎么还能说这些?”

    “正是!”忽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假借天官之名在这里蛊惑人心,试图诱惑主上欺君叛乱,穆星北,以朕看来,需要被割掉舌头的倒是你!左右,给我把他拿下!”

    在场的几个人一惊,一起抬头。

    天色已经暗淡了,墓园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一队华丽的仪仗,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大内总管黎缜率人守在门口,一个华服高冠的贵族女子下了车,穿过墓园,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头上的帝冕发出耀眼的金光,玉胜叮当作响。

    来的,居然是空桑的女帝悦意!

    随着她的命令,一队卫士急冲而来,将跪在地上的穆星北按住。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只有白墨宸并无太多的意外。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拦住了那些帝都卫军,冷然转头:“悦意,穆先生即便说得再忤逆,如今毕竟还是我的幕僚。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女帝看着自己的丈夫,咬了咬嘴角,露出一丝不情愿。

    “女帝从帝都赶来,是有急事与白帅相商,并无其他意思。”后面的黎缜连忙上来打圆场,生怕节外生枝,再起什么波澜。

    悦意看了一眼穆星北,勉强道:“算了,把他赶出去。”

    “是!”卫军应声上前,将穆星北拖出了墓园。青衣谋士一路挣扎,不停地回头看着白墨宸,放声大呼,声音激越惨烈至极。

    “你来得似乎有点晚,”等到幕僚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白墨宸才叹了口气,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连我的幕僚都比你早到了半个时辰。身为帝君,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反应怎能如此之慢?”

    他说得不客气,然而悦意并没有丝毫不悦:“毕竟是第一次当皇帝,很多事还不熟练……何况猝然收到你那封信后,我的确是太吃惊了,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召来黎缜问过后,才确信那的确是你写来的。”

    她看着他手里的青瓷骨灰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这就是她吗?”悦意轻声问,语气复杂。

    顿了顿,她又道:“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和她见过面……没想到第一次见,却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白墨宸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将那个青瓷坛子收在了臂弯里。

    “不用担心,反正现在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了……”悦意嘴角浮出了苦涩的笑意,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你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能做得到?”

    “当然。”白墨宸声音低沉,“否则我怎么会把虎符还给你?”

    “可是,你只还给了我一半。”悦意从帝袍里抬起手,掌心握着半个沉甸甸的青铜错金虎符——那是整个空桑兵权的象征,包括西海上的百万重兵和两京的数十万骁骑。

    “三军之符,右于帝君,左于白帅。”这一枚虎符是十年前白帝白烨所铸。在铸成后沿着脊背剖为两半,右半存于帝君之手,左半发给统兵将帅。只有将帝君手里的右半虎符和统帅手中的左半虎符相合,两半勘合验真,才能调动天下兵马。

    白墨宸淡淡地回答:“你现在已经收回了帝君所应掌控的那一半虎符,这也是我所表达的诚意。至于另一半,等我平安离开这里后自然会还给你。”

    “那好,”悦意抬头

    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有这个诚意,那么,你所要求的一切,我也必然做到。”

    白墨宸唇角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我等着。”

    “诏书明天就会下达。”悦意轻声说,眼神严肃,“既然你做了如此重大的让步,那么,我也定然如你所愿还你自由,哪怕背负天下人的耻笑也无所谓。”

    “是还彼此自由,”白墨宸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命运弄人,悦意,我们已经被相互羁绊得太久了……我和夜来已然是无可挽回,但至少你和慕容逸还来得及。”

    女帝站在那里,眼眶忽然间红了一下。

    “不要哭!”白墨宸立刻低叱,看着妻子的眼睛,“如今你已经是帝君,昔日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儿女情状也应该收敛了。我走之后,诸位藩王估计会蠢蠢欲动,你更需要树立自己的威望才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平和,竟似在教育一个晚辈。

    悦意咬住了嘴唇,看着他,半晌忽然道:“墨宸,是我对不起你……”

    那一刻,这个一生为爱痴狂的贵族女子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歉疚,对着自己的丈夫合起了手掌,祈求原谅和宽恕。是的,他们做了半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彼此仇视憎恨,老死不相往来。直到这一刻,才达成了某种微妙的谅解。

    “造化弄人而已。”白墨宸只是淡淡地回答,“虎符已经交还给你,我今晚将召集人马安排走后的一些事宜。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留下棘手的难题。还有一些事,我想冒昧地提醒你一下,不知女帝还会不会听?”

    “请说。”悦意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侧耳细听。

    “黎缜心机深沉,手段高超,可当大任。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许多。此外,我会嘱托骏音好好镇守两京,免除你的后顾之忧。”白墨宸低声叮嘱,“至于西海战局,则在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托付给了玄珉,我走后你可以升他为主帅。如今我们对冰夷已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我不在也定然能取得胜利,只是可能要多花一些时间而已。”

    他叹了口气,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道两年内玄珉是否能拿下沧流帝国,如果两年还无法灭掉沧流,那么等下一任的玄王登基,先前的努力就又要全部付诸流水了。”

    悦意看到他脸上有不舍之情,不由得心里暗自警惕。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一生都过着叱咤疆场、手握重兵的生活,难道现在真的能放下这一切,从此回归北陆做一个隐姓埋名的农夫?他心里对权欲、名利的渴求,难道真的能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被彻底扑灭,冷如死灰?

    “不如你留下来,将西海战局结束再走,如何?”她有些试探地问,“你依旧做这天下兵马大元帅,我依旧做我的皇帝,等七海平静再谋定退路,可否?”

    “不。”白墨宸却猛地摇头,退开了一步,“这是一个旋涡,我若再踏入一步,定然无法离开。”他看着那枚虎符,似是看着某种毒药,喃喃道,“我要回到我的故乡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在这之前,我想要你履行你的诺言。”

    听到他坚定的回答,悦意唇角才展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点头道:“放心,我如今是帝君了,一言九鼎,在你回乡之前,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就好。”白墨宸轻轻吐了口气,“这样,我对家人总算也有个交代。”

    “交代?”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问,“这区区一个交代难道如此重要,值得你用天下来换取?”

    “是。或许你不会理解,但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说到这里,白墨宸看了看天色,蹙眉,“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快骁骑军的各位将领都要到这里来聚会,女帝不方便久留。”

    悦意没有多说,只是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默然颔首:“那么,再见了。”

    “不必说再见。”白墨宸淡淡地说,“我们永生都不会再见。”

    “呵……是啊。”悦意笑了一声,眼神里掠过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以及他手里那个小小的青瓷坛子,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

    是的,这就是天意。

    他们彼此有着属于各自的缘分,却偏被硬生生凑在了一起,捆绑半生,相互折磨,痛苦不堪。到如今,她几乎已经屈服于命运,不再挣扎不求脱离,愿意接受这既成事实的一切,只求能保全所爱男人的性命。然而没有想到,最后首先要离开的,居然是他。

    他居然比自己更加有勇气,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这个牢笼,也解放了她。

    那一刻,夜风吹拂过墓园,温柔地抚着女帝的脸,帝冕上的玉胜叮当飘摇。她忍不住想:这个名为白墨宸的男人,她的丈夫,其实终其一生她都从未真正认识过他。而在她对他开始有所了解的时候,也到了他们毕生缘尽的时候。

    这就是命运,永隔一方。

    当女帝离开墓园,随驾的人纷纷离开后,空荡荡的佛堂里只剩下两个男人。负伤的清欢一直躺在地上旁听他们的对话,却是听得满头雾水,此刻女帝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刚才你们俩说的都是啥?”

    “没什么。”白墨宸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青瓷坛子。

    “什么叫作没什么!”清欢却有些烦躁,只觉得一股气从腔子里重新腾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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