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叫疼

一把蓝色的伞。别无他物。

    他在进病房前，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发生的事。他的心很痛，他做好了她不能想起他的准备。

    她看了他很久很久，她长长的睫毛上突然挂了眼泪。她叫了他的名字，并且叫对了。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包括她的妈妈也不承认这是真的。

    生她养她二十年的人，居然抵不上一个认识才七个月的男人。

    这对于妈妈来讲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抱着她，眼泪盈盈地坠落，湿润了她的脸颊。

    他抱了她很长时间，她松开手说，累了，想休息。他才跟着放手。他跑到一言不发的她妈妈旁边，说，我想接她回家，我回去照顾她一辈子。

    她妈妈笑了，病房里的人听到了轻蔑的笑声。惟独她睡着了没有听到。

    她妈妈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说着藐视的话，你一个月才四千，以后的医药费还是一个无底洞。你和她交往，你不会幸福，她也不会。

    他难堪地抬头，望见了他们的目光。他牵着她的手，他说，我一定不会走。

    他把她接回了家。

    他把她接回家后，她又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她坐在他新买的巨浪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被油烟直呛，她偷偷地笑了。

    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幸福，她也不知道永远是不是幸福的尽头？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现在比以前更担心她了。他每天上班前帮她烧饭做菜放在冰箱里，告诉她热下就可以吃了。晚上在家，他会站在她身后，她要进出房间，都是他帮着开门。

    她妈妈也经常来看她。她躺在沙发上，披着一层轻薄的被子，一言不发。母女俩的关系不是很融洽。

    她妈妈来现在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她带来有钱的男人的照片。她妈妈想，女儿这么漂亮，不能跟一个贫穷的男人过一生。她不屑地把那些照片撕成一片片，扔在她妈妈的眼前，像是飘舞的雪花掉在地上。

    她妈妈彻底的被激怒了，她对着她歇斯底里地吼，你为什么执迷不悟，为什么要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她甚至举起了手，重重地打下去，打在突然出现的他的脸上。

    他的脸又肿又红。他抓着她妈妈的手，说，你不可以打她，想发泄就打我。我和她都没错。

    然后他把受到刺激的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抱回房间里，安抚她睡觉。

    他有时候坐在床沿看着她睡觉想很多事情，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他同时也憎恨自己没文化，不能多赚钱，只能靠出卖体力。

    他想，晚上不下班可以去摆两三个小时的地摊卖衣服。这样每个晚上能赚个三十，一个月也多了九百。

    他真的去做了。他批了很多衣服，给她也带了些漂亮的格子裙子或者衬衫。

    卖完衣服回家很劳累。他把钱存在他帮她办理的卡上，她不知情。

    她睡着了，他睡在旁边不会叫醒她。

    她醒着的话，他用温水给她吃药。

    他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次回家晕倒在楼梯口。睡了一夜，她不知道他。

    她的卡上有了一笔不小的钱。

    他现在把一个星期去酒吧喝酒的钱也打在她的卡里。

    有次他下班回家，他看到了她妈妈带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旁边，她对那人叫着他的名字。

    她妈妈说，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

    他点了头。他告诉自己不能留眼泪。是他不能照看好她的。他不能给她幸福。

    他脸上没有表情的起伏变化，他从包里拿出一把伞，递给那男人，说，下雨请用这把伞撑她，请你好好地爱护她。

    他真得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他很舍不得。

    他偶尔会半夜想起她。从家里跑出来，跑到楼下，看着阴暗的灯光。

    她晚上有开灯才能睡着的习惯。

    她这样跟他解释，失眠和头痛到来可以方便地找到药。

    他注目着，直到眼泪轻易地掉下来才离开。

    他有个晚上失眠了。他想他虽然现在不在她身边，但还是可以为她去卖衣服。

    他只要下班就去。时间多加了两个小时。这样钱更多点。

    他习惯地帮她存起来。

    他想有一天他存够了钱要送给她，就算给她当作旅游的资金。

    她曾一止一次告诉他，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出去走走。

    他有次去银行存钱，才发现现在卡上有一万元了。

    他兴奋地回家，喝了一瓶的酒。

    他坐在床上想，幸福可以是默默的付出，虽然一无所获，但很满足。

    只要她过得好。

    这是他的心愿。

    他想象她幸福的样子，也会感到幸福。

    尽管他看不到。

    有个晚上，他卖衣服。他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的背影在吵架。那男人想要动手打她，被他制止了。等他看清楚，原来那人不是她。

    又有一对小情侣在吵架。那女人很像她。他没有再上去，那男人打了她。等她从他身边经过，那女人真得是她。

    他回到家，蒙在被子里痛哭。像是个女人。

    时间可以把人遗忘，爱情变老了同样面无全非。

    他不敢回去看她。

    他怕他认不出她了。

    这会让他更受伤。

    他还是早上上班，下班回来卖衣服。

    现在在他经常去的桥上，很多人都知道他了，他的衣服卖得很火。

    他对着人来人往，人群里没有她。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的脾气变得很古怪。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扔东西。

    她常常因为下雨天，因为看到照片中雨中的男人而头痛不已。

    那个男人对她开头很好，慢慢地对她很不好。

    有时她乱发脾气，他会打她。

    最后那个男人离开了她。

    她放着古老的乡村音乐会想起走在雨中的男人，拿着一把蓝色的伞。只是她看着照片能想起他的模样，拿掉了照片她就响起他的样子。

    她甚至在半夜里想起他会心惊肉跳。

    她会翻着抽屉翻着床找到她乱放的照片。

    她看着他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泛黄的照片上。

    她拼命地想找回属于他的记忆。

    可是想不起来。

    后来她得了忧郁症。

    她现在每天晚上睡觉要喝四粒安眠药片。

    否则休想睡上一会。

    她想起了自杀，可是她下不了决心。每次看到照片中的男人，她就不想死了。她要见见他。

    她想不起他的地址，在哪上班做什么工作。

    她的心里很寂寞，需要一个人来陪，而不是她妈妈带来的男人。

    她现在只想需要他。

    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二百块钱，她准备去酒吧喝酒。

    她在喧哗的酒吧了安静地喝酒。有男人找她搭讪，她都拒之门外。

    她喝醉了。

    她都不知道靠在哪个男人的肩膀上哭了。

    他正好卖完衣服回家经过酒吧。

    他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搀扶着她。

    他愤怒地冲上去，将那人打倒在地上。

    他抱着她回到了家。

    这是他离开后第一次再进她家的门。

    熟悉中带着陌生。

    陌生中带着温馨。

    他习惯地将她抱在床上，开着幽暗的灯，盖好一条被子。

    他帮她收拾杂乱的房间。

    第二天她醒了，他还坐着，眼睛不敢闭。

    她抚摩着他粗糙无光的脸，她的脸上动容着悲伤的涟漪。

    她一直哭，一直哭。

    捂着嘴哭到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

    她叫着他的名字，她说她很想他，为什么不要她不来看她？

    他抱着她，同样的泪流满面。

    他清楚他和她现在在一起的机会还是很渺茫，根本看不到希望。

    可是他心疼他对她的爱。

    那叫疼爱。

    她的妈妈知道他们又在一起，第一个跑来反对。当着她的面，她妈妈扇了他几个嘴巴。

    她妈妈走后，她问他，疼吗？

    他摇摇头。不敢开口说话。

    他怕看见她的眼泪。

    他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说，是你带我一起走吗？

    他犹豫了下。

    她看出了些什么，说，我不想离开这，即使我讨厌这。

    因为长期的劳累，他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他不敢和她讲，他知道她现在受不了任何的刺激。

    她来医院看他，告诉他，我已经找回了我和你的记忆。

    他笑了。

    背过脸哭了。

    他要离开她了。

    他不知道他不在身边她以后会怎么生活？

    也许一开始走进她的生活就是错的。

    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考虑对与错的问题？

    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告诉了她他得了重病的消息。

    她说，我会陪你一起死。

    他说，你不可以。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已经存有两万的卡，放在她的手上，说，我走后你出去走走，把我忘了。找个疼爱你的男人嫁了，不要再这样一个人麻木的生活了。

    她说，为什么不要她了？

    他说，因为我太疼爱你了，所以不能让你死。

    死神如期收割了他的灵魂。

    她拿着他给她的钱，开始了流浪。

    她的包里放着一把蓝色的伞，一些雨中的照片。

    她走到一个落脚点，都拿出来看。

    她想起他死前说的话。

    我太疼爱你了，时间都不肯让我等你先离开了。